客厅静得针落可闻, 唯有沉重的呼吸声。
湛阳秋的判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曾经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众人脸色极差。
迄今为止发现的聚灵体基本全部英年早逝, 如果云小姐是聚灵体该如何是好, 体质这玩意是天生的, 有的通灵体质还能封印，聚灵体则不行, 一个几乎全是通道的梦境根本堵不住路。
通夏眼神痛惜，云小姐才双十年华，长得这般好看，怎么就是聚灵体呢。
这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若是玄学人士还能自己对付邪祟，记载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聚灵体愣是靠着一身本事，灭掉所有靠近的恶鬼。
但云小姐已经成年, 现在学习玄术来不及了。
即便有厉害的玄术师时时刻刻守着她, 但是人就会有漏洞, 一个不察，那些脏东西就会顺着漏洞爬进来，试图将云小姐带走。
云姝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迟疑问道：“聚灵体是什么？很糟糕吗？”
为什么湛阳秋说完话后，大家都安静了？
晏新霁周身的气场冷下去, 这些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姝姝，你先上楼去，我再和大师们聊一聊。”
他担心云姝知晓真相后害怕。
“不要，这是我的事, 我至少要心里有数。”云姝拒绝了他的提议。
云姝脾气随和，未婚夫的提议一般都会接受，但这次被梦境困扰许久的她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
晏新霁皱眉。
云姝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告诉我，我就会一直担心，左右都是担心，还不如全部说出来，我能提高点警惕。”
那双明眸水润润的，看得周围一圈人心尖发软。
于是有人开口了，依旧是湛阳秋，他无视晏新霁黑沉的目光，将情况大致说了一边，简要略过之前那些聚灵体的下场。
云姝听完他的叙述，怔了一会，意思就是她现在像是站在悬崖边一样，随时会掉落深渊。
她安静了，瓷白的小脸上逐渐浮现出黯然的神色。
众人的心狠狠一揪，恨不得立刻为她排忧解难。
方旭脱口而出道：“云小姐，我一、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你别怕！”
他的声音很大，直接打破了沉重的氛围，也将云姝的目光吸引过来。
“谁要是敢伤害你，我立刻将那些垃圾油炸了，埋进土里，顺便再跺上两脚。”方旭对上云姝的视线，已经不太灵光的脑袋更迷糊了，甚至还做了配套动作，像是在表演无声喜剧。
真挺搞笑的。
所有人错愕地望着他，大概没想清宁观的人这么……活泼？
符灿灿面色淡定，心中无语，方师兄你还记得最开始的雄心壮志吗？
说好要让晏家明白清宁观的厉害之处呢。
云姝看着他夸张的动作，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心中的压抑也散了不少。
是呀，这里有好几位厉害的人，也许会有其他办法。
她笑起来时也好看极了，让人移不开眼。
大厅又安静了，只是这会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聚集在她身上。
“姐姐，你真好看。”稚嫩的童声响起。
是那个跟在养鬼术士黄启身边的孩子，大概五六岁，穿着小马甲，刚才大人谈论事情的时候，一直不哭不闹地坐在身边，跟个小大人似的，此刻正呆呆地望着她。
云姝又对他笑了下，小孩立刻脸红了，喃喃道：“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黄启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孩子是我侄子，也是我徒弟，小名禾禾。”
云姝对这种乖巧的小孩最没有抵抗力，从茶几上的瓷盘桌上拿起一个精致的点心递给他，得到一个害羞兴奋的微笑。
“你好呀，禾禾。”
“姐姐好。”奶声奶气的声音让云姝心中一软。
站在一旁边的管家松了口气，小姐心情平复最好不过，先生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否则他真担心先生会和这位湛天师对上。
方旭心酸极了，虽然刚才表现有些掉价，但是他将大美人逗笑的，他能不能得到她亲手送上的糕点呀。
云姝没接受到他期期艾艾的视线，将糕点递给禾禾后，又坐回沙发上，慢慢舒了口气。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搭在她的手上，轻轻摩挲，带着安抚的意味。
“别怕，我都会保护你。”宴新霁道。
任何伤害你的，我会一个个毫不留情全部铲除。
无论是谁。
云姝眼眸弯起，“我知道的。”
她的未婚夫一直都在保护她。
湛阳秋盯着交握在一起的手，向来冷清通透的黑眸在光线中显出几分暗沉。
气氛经过方旭和禾禾的打岔，已经没了刚才的沉重，几人又讨论起解决办法。
通夏叹了口气，“我们苗疆对这类玄学体质没什么研究。”
诅咒、蛊虫之类才是蛊女的强项。
黄启道：“我是祖传养鬼人，擅长制服鬼怪以及养鬼，这聚灵体……我实在没经验。”
弥安大师低着头，念了一声佛号，“说来惭愧，贫僧对聚灵体亦是知之甚少，但承安寺中有不少佛家典籍，贫僧可以委托师门帮忙查探。”
最后大家的目光聚集到清宁观三人身上。
准确来说是其中一人身上，湛阳秋年少成名，天资出众，清宁观亦是底蕴深厚，人才辈出，说不他有办法。
晏新霁也看过来，黑眸沉沉。
两人同龄，少年时见过一面，当时没有感觉，但现在湛阳秋冷静疏离的模样太碍眼了。
湛阳秋神色不变道：“聚灵体确实麻烦，我也需通知观内其他人调查消息，再想办法。”他看向云姝，“在此之前，我可为你画一道符。”
晏新霁问道：“什么符？”
云姝猜测道：“是电视上那种镇邪符吗？”
但他们不是说那些东西没用吗？
对方似是懂了她的心思，“辟邪法器和符纸只能帮你挡住白天来自外部的危险，你睡梦中遭遇的一切，这些东西无甚作用。”
“我准备为你画一道清心符，尽量让你在梦境中保持理智。”
他这样一解释，云姝明白了，就和上次在梦中的游乐园一样，让她能够及时清醒，不被迷惑。
黄启几人有些纳闷，都说清宁观的湛阳秋不理世事，性格冷漠，初次历练那年，因着不喜言语，还和许多人有过矛盾，或者说是其他人单方面对他的矛盾，但今天看来话还挺多的。
也不对，对着云小姐这样的美人还能保持之前那副模样才是怪事。
云姝答应了下，有总比没有好。
她轻声道：“那就麻烦湛天师了。”
湛阳秋起身，缓步走到云姝面前。
晏新霁正看着他，眸光漆黑，两人眼神有一瞬交错。
湛阳秋眸光重新落在云姝身上，手指微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气中不断划动，带着韵律的和谐感，引人注目。
“不点朱砂凌空符。”弥安大师神情惊愕，随后双手合十，赞叹道，“湛天师实力深厚，实在让我等羞愧。”
就连通夏和黄启也是面露感慨，凌空画符整个玄学界只有一位老前辈能做到，甚至很多专精符箓的大师也不行。
湛阳秋年纪轻轻，这一身能力和见识当真不凡。
符灿灿一愣，画符是清宁观弟子的必修课，清心符更是基础中的基础，虽然笔画繁杂，但熟练之后并不难画。
湛师祖凌空画符画的确实是清心符，但她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像是其中多了什么。
是他进行了改良？
还是他画的根本不是清心符？
符灿灿心中发慌，她看向方旭，对方神情专注，似乎并未发现不对。
她犹豫了下，小声问道：“方师兄，你还记得清心符的画法吗？”
方旭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后，吐槽道：“记得呀，不就是湛师祖正在画的这个吗，这笔画忒多了，真让人头疼，难怪我一直学不会。”
符灿灿无言。
这边云姝眼眸眨都不眨地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她能感受到随着男人的动作，周围“空气”仿佛流动得更快了。
这些气慢慢汇聚，一点一点聚集在额头处。
最后修长的手指轻点额头。
符成。
云姝精神一振，思维像是被清洗过一般，整个人心神舒畅。
她惊奇道：“这就是清心符吗，好厉害。”
湛阳秋颔首，坐回原位，神情淡然。
云姝忍不住想，湛阳秋大概是最符合她想象的天师吧，感觉像是自带仙气一样。
晏新霁双腿交叠，从容搂住云姝肩膀，无声昭告，这是他的未婚妻，也会是他未来的妻子。
“姝姝的情况比较麻烦，诸位若是没有急事，不如在这多住些时日。”
众人同意，晏家祖宅风水极佳，住在这里对他们只有好处，更别提这里还有一位需要帮助的大美人。
而且他们留下来正好可以想想其他办法，放着云姝香消玉殒，他们实在不忍心。
弥安大师沉吟道：“刚才云小姐提到初次感到危险的是一个废弃游乐园，贫僧认为那里很有可能距离此处不远，不知晏施主可有调查？”
晏新霁道：“姝姝做梦第二天我就派人调查了。”
管家极有眼色地从另一张桌子上拿起一摞资料，分发给众人。
符灿灿翻开资料，脸色变得震惊，这份资料极为详细，游乐园脚下那片土地直接追溯到几十年前，信息一目了然。
那里原来是一片荒野坟地，后被无良开发商买下，将坟地全部推掉，建成游乐园。
开园前几天，就有好几人受伤，一些敏锐的人发现不对劲，建议关闭游乐场，但被开发商拒绝，随后事情越演越烈。
直到一个小女孩坠下摩天轮死亡，开发商才慌了，但截止关闭那天，已经有几十条人命丢在那里，对外表象全是机器故障。
此事直至今日，已有四十多年。
这可不是小事，几人面色沉重，那时候消息闭塞，事情就这样被悄然揭过。
“几位怎么看？”晏新霁道。
弥安大师长长叹了气，眉眼中俱是悲悯，“栖息之所被毁，孤魂野鬼无处容身，怨气加重，害得多人丧命，贫僧建议先超度忘魂，再将此处铲平，杜绝它们害人的可能性。”
超度冤魂僧人最拿手，其他人没有意见。
方旭插一嘴道：“但想要推平一个地方没这么简单吧，首先要取得主人的同意，还要递交申请，获得上面允许，来来回回要费不少功夫。”
通夏懒懒道：“的确，走流程最麻烦了，一等就要等好久。”
她刚才寨子里走进城市那会，简直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不用。”晏新霁道，“我们明天就去。”
符灿灿皱眉，“宴先生，我理解你担心云小姐的心情，但这也太急了，会引起旁人注意。”
管家站出来道：“道长想多了，晏家从来不会急急忙忙行动，晏家擅长的是做好一切准备再行动。”
方旭觉得自己的理解问题出了问题，都是华国字，咋拼在一起就听不懂。
管家又拿出几份资料，放在众人围绕的桌子上。
晏新霁轻描淡写道：“调查完这个游乐园后，我就让人将这里买了下来，也已经提出申请，审批已经下来了。”
他从没准备让这些地方留下来。
大厅再次安静了。
方旭跟个没见面的土包子一样，抖着手，拿起一份交易合同，快速翻到最后几页，看到交易金额上面的多个零，再抬头看看晏新霁完全不在意的模样，脸彻底绿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晏家吗！
想起师父语重心长的教导，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让他一定要和晏家主搞好关系。
方旭深深感受到了人生的参差。
晏新霁身家丰厚，手腕凌厉，容貌俊美，就连自己一心仰慕的云小姐还是对方的未婚妻。
反观自己从小进入道观，母胎单身，连女孩子的小手都没摸过，财产更是少得可怜。
方旭忧郁了。
其他人明显也被晏家的行动力震了下。
弥安大师拿起审批书，浏览一遍，“既然东风已经已来，那就明日行动吧。”
几人又讨论了一会，云姝脸上露出乏色。
她本就精神不济，和大家聊了两小时后，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我带姝姝上去休息。”晏新霁起身道：“管家已经准备好房间，各位好好休息。”
他站起身说话的模样，总带着几分压迫感，一双眼又沉又黑，唯有看向身边的女人才略微缓和。
“各位我先失陪了。”云姝礼貌道。
“云小姐好好休息。”
“云小姐注意身体。”
“姐姐再见。”
云姝被晏新霁牵着上楼，湛阳秋冷清的瞳孔中清晰倒映出他们的背影，一言不发。
一旁的符灿灿注意到这一幕抿起唇角。
晏新霁和云姝离开后，大厅的气氛随意许多。
通夏打趣道：“弥安大师，你刚才为什么一直盯着地面，难不成地上开了花？”
弥安大师叹了口气，“通施主既已知晓原由，何必打趣贫僧。”
通夏耸耸肩，这群和尚就是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大师可真不会接话茬。”
弥安大师道：“无话可接，更何况出家人都不爱诳语。”
通夏头疼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弥安大师垂眸不再言语，他面貌俊秀，如今不过三十来岁，只是眉眼间的悲悯让年纪显得略大。
此前不愿抬头，自是因为面前有足以动摇修佛之人心智的存在。
想起那绝无仅有的容颜，他再次闭目，心中默念清心经。
终究是修行不够。
管家等几人聊得得差不多后，领着他们前去客房，晏家祖宅占地极广，几间客房绰绰有余。
清宁观几人落在最后方，方旭又开始长篇大论那些鬼怪有多可恶，竟然缠上无辜柔弱的云小姐。
符灿灿被他念叨得整个人都快不好了，忍不住道：“方师兄，你还记得自己来之前的信誓旦旦吗！”
“当然记得。”方旭一本正道道，“现在我郑重声明晏新霁的行为太正确了！云小姐柔弱又美丽，我还觉得就我们几个人少了。”
符灿灿再次无言，难怪方旭师父私下叮嘱她多担待。
方旭不敢去闹湛阳秋，可不就来闹她了吗。
对面。
通夏走到房门前，突然疑惑道：“说起来湛天师为什么知道宴先生的命格？”
命格通常由生辰八字推算而来，但即便是玄学界的菜鸟也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不能随意告诉别人，一旦被生辰八字被掌握，就相当于将一半的命交到对方手中。
尤其是晏新霁这类命格贵重之人，更是越少人知道八字越好。
黄启打开门还没进去，顺口回道：“晏家和清宁观素有交情，湛天师知道晏先生的八字也不奇怪。”
这也能说得通，通夏点头，走进房间，不再多想。
管家将客人送到房内，转身准备去往客厅收拾，在路过某处时，他看到一张被挂在墙上的照片，脚步停下。
照片上有四个人，晏家上一任家主和妻子，晏新霁和云姝。
晏家虽然底蕴深厚，但家庭氛围却很差，或者说晏新霁和父母感情太过冷淡，即使一起生活多年，却像陌生人一样。
他无论看谁，眼神都令人发寒，没有丝毫感情，就连当年为算命的大师也疑惑不已，纯阳命格之人性子不该如此才对。
虽然晏新霁能力出色，甚至让晏家越发壮大，老家主也担心不已，甚至一度怀疑对方是否真的是晏家子嗣。
但一切情况在云小姐到来后改变了，先生的表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像个正常人。
他会关心云小姐的一切，关注她的感受。
老家主终于松了口气，欣慰地交付所有事情，带着妻子离开。
原以为一切都在变好，未曾想云小姐是这样要命的体质。
管家默默祈祷云小姐能一切顺遂，这份祈祷不仅出于对云小姐的喜爱，也是在担心云小姐一旦出事，先生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他太清楚先生对云小姐的执着了。
希望所有事都能顺利吧。
第二天。
云姝的精神状态不错，不知是不是因为湛阳秋那道符的原因，一夜无梦。
午餐过后，一行人前往地址上的游乐园，云姝要跟着去，晏新霁起先不同意。
“可我不想离开你。”云姝拽了拽未婚夫的袖口，“我害怕。”
晏新霁缴械投降，索性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
废弃的游乐园距离晏家祖宅大概两个小时路程，在一个极为偏僻的郊区。
下车后。
云姝抬起头，蔚蓝的天空下是高大的门牌，大门两边是两排小丑，每一个动作不尽相同，都在表达欢迎之情，面容诡异。
梦境和现实在此刻交叠。
云姝喃喃道：“原来真的一模一样。”
通夏嫌弃地扇了扇鼻子附近的空气，“好臭的味道！”
就连身上的蛊虫都嫌弃得往回缩了缩。
弥安大师皱起眉头，“这里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绝对不止资料上的那些数字，近些年肯定还有受害者。”
在修为高深的玄学者眼中，眼前这片土地上飘散着无数骇人的怨气。
“开始吧。”晏新霁道。
今天在场的不止从晏家来的几人，还有一个拆建团队，等超度完冤魂，除去恶灵，就可以将这里彻底毁掉。
黄启几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每个人都带上吃饭的家伙，朝游乐园里走去。
湛阳秋径直去往怨气最重的区域。
晏新霁和云姝等在游乐园外，以防万一，方旭和符灿灿留下保护。
拆建团队的团员在一旁小声交流。
“李队，这里没问题吧。”
他们这行非常讲究风水，对一些事心知肚明，现在这么大阵仗，大家都有些慌。
“那几位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师，他们出手绝对没问题，这里……早结束早好，省得再害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头顶的太阳照得人有些发慌。
呜呜……呜呜……
呜呜呜……
好像有人在哭，云姝朝一个方向看去。
是错觉吗，总觉得小丑的表情变了。
梦中的小丑笑容诡异，刚才到达时她没细看，但这会小丑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又像是在哭。
它们好像……在呼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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