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低矮的泥土瓦房,  泥泞崎岖的小路,张牙舞爪的干枯枝丫,就连原本澄澈的天空都蒙上一层阴霾,  变得灰蒙蒙一片。

    穿着破旧的老人坐在家门前,  眼神浑浊,干瘪枯瘦,对着天空发呆。

    来来往往的人偶尔会停下脚步,  小声说两句话。

    整个村落一副死气沉沉的模,哪怕是壮年男子也大多沉默寡言。

    这就是丈夫的家乡。

    云姝上次过来,  只停留一会儿便离开了,  也没来得及细看,现在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还要落后,一条平坦的道路都没有。

    她莫名有种感觉,  这里好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

    丈夫神色平静,  即使回到家乡,  也是情绪淡然,像是到了一个普通的地方。

    唯有注意到妻子的视线,才侧头对她露出熟悉的温和笑容。

    封闭落后的山村来了少见的车辆,  还不是过路人,  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

    只是这车怎么越看越眼熟,  有人心中纳闷。

    汽车在一个稍大的宅院面前停下。

    宅院虽然看着破旧,  但比其他房子要稍微工整些,木门还算新,  应当是才换上的,门檐处挂着两个灯笼,红布黑字,许是因为经历的风雨太多,  黑色的字体已然模糊不清。

    村民看见车子停的位置,面色一变,下意识后退两步。

    他们想起了一个人。

    一男一女下车后,村民面色更难看了。

    云姝刚下车,便忍不住蹙眉,这里的空气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家禽的粪便和某种奇怪的腐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简直在挑战人的嗅觉极限。

    丈夫真的在这里长大吗?

    云姝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走吧,他们就在里面。”温子良道。

    云姝应声,跟在丈夫身后。

    进门前,温子良似是无意朝后面看了一眼,那些紧紧盯着这边的村民瞬间头皮发麻,寒意涌上心头。

    宅院里面也是一样破旧,吱吖摇晃的木门,漏风的纸糊窗户,杂乱的花草,让人失去看第二眼的欲望。

    正屋中坐着几个老人和中年人,俱是脸色蜡黄,衣服泛白,应该是洗了很多次,连料子看着都很硬。

    “堂叔、大伯、二伯……”温子良一个个喊过去,礼貌得体。

    云姝也跟着打招呼,但这几位长辈脸色都很奇怪,眼眶瞪大,像是看到了某种难以理解的事,嘴角抽搐几下,才憋出一个嗯字。

    车后座买的礼品被搬过来,看到这些东西,他们的脸色更奇怪了。

    云姝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在思考里面有没有放毒。

    打完招呼后,正屋的气氛很快冷却,没有人主动说话。

    这和云姝想象的见面场景不一样,她以为即使这里偏僻点,面对回村的小辈,他们的态度该是热情的、欢迎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带着几分打量。

    云姝做了十几个小时的车,胃里有些不舒服,她扯了扯丈夫的衣袖。

    温子良一眼就看出妻子的情况,道:“姝姝身体不舒服,我先带她去休息一下。”

    气氛更诡异了,云姝甚至看到一位老人的手抖了抖。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站出来道:“我送你们去房间。”

    温子良牵起妻子的手,在其他人见鬼似的目光中,跟在中年男人身后,“麻烦堂叔了。”

    云姝做好了房间糟糕的准备,没想到还好,挺干净的。

    堂叔搓了搓手,僵硬笑道:“这是你以前住的房间,你走之后,一直没人住,听说你要回来住几天,我们就把房间收拾出来了。”

    温子良温和道:“麻烦堂叔了。”

    堂叔脸皮抽动,尴尬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云姝越发奇怪,从进村后的一切都显得古怪而诡异,这里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不是水土不服,而是精神上好像蒙了一层阴影。

    那是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上次行程太赶,只记得老家很偏僻,如今看来不止偏僻,还很穷困,丈夫在外面过得不错,可老家破旧成这样,他从未往家中寄钱。

    她感觉丈夫和老家关系似乎不好,但瞧着刚才打招呼的模样又不太像。

    温子良在一旁整理行李,云姝四处打量着丈夫曾经住过的房间。

    房间拐角有一个红木柜子,有好几处已经掉漆,木制的桌椅很干净,能看出是不久前清理的。

    床很大,正好适合两个成年人一起睡,上面的被褥散发着皂角的香气,头顶是一个简单的灯泡,直接连着插座。

    “对了,村子的名字是什么?”云姝随口问道。

    虽然这里信号很差,但能上网,就是速度慢了点,她可以网上搜一下名字,查一查老家的历史。

    “这还真不清楚,从小到大没有人提起过村子的名字。”温子良将包中的水杯拿出来,唇边温和的笑意不变,“我在水杯里倒了点蜂蜜,你喝一点,应该会舒服点。”

    没有名字的村子还挺少见的。

    云姝接过水杯,喝了两口,神情缓和,随后跟着丈夫一起收拾行李。

    原本还想完事之后去附近转转,但想起外面奇怪的味道,她最终还是缩回房间。

    长途跋涉耗费大量精力,云姝躺在床上小睡一会。

    临睡前,她还在想丈夫的精力可正好,开车开那么久还毫无疲态。

    醒来后,屋外的天色已然暗下去,丈夫恰好端着饭菜走进来。

    香味弥漫在房间中。

    云姝惊讶道:“这是你烧的?”

    温子良“嗯”了一声,“我担心你吃不惯这里的味道,所以去厨房弄了两个菜。”

    云姝急了,“大家的晚饭吃过了吗?就我一个睡到现在?”

    上门拜访,结果晚饭时候缺席,这太失礼了。

    丈夫道:“没关系,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云姝一怔,抬头,丈夫依旧是那副温柔似水的模样。

    吃完饭,丈夫将碗筷送走,云姝打开窗户透气。

    夜晚的天空阴沉沉的,无星无月,好似能随时塌下来,外面很静,静到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

    云姝心中的模糊的不对劲逐渐清晰,这个村子好像一个孩子都没有,哪怕是最年轻的人看起来也比丈夫要大。

    正当她蹙眉思索的时候,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有人在看她。

    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云姝瞳孔一缩,倏地朝一个方向看去,却只看到沉沉的黑暗。

    宅院破旧,院子里没有装灯泡,那个方向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亮光,好像空无一物,又好像隐隐有一个溶于黑暗的身影。

    哪怕之前真有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但那个人怎么会跟到丈夫的老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姝安慰自己不要多想,然后僵着身体关上窗户,将黑暗挡在窗外。

    等丈夫回来就好,她告诉自己。

    在等待的时间里,云姝为了避免胡思乱想,拿出平板开始画画。

    黄色的灯泡散发着光芒。

    云姝靠在床头,神情专注,在勾勒人物线条时,画画的笔从手中滑出,落在床脚边。

    她弯腰去捡,无意中瞥到床边的木板上刻着三个小字。

    会不会是丈夫小时候刻的,云姝来了兴趣。

    但字很模糊,必须要凑近点才能看清楚。

    她干脆直接下床,蹲下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在上面。

    ——僆子村。

    听起来是一个村名,是这个村子的名字?可丈夫之前的话还在耳边。

    名字上还有很多划痕,像是用刀在上面用力划过一样。

    云姝正要搜索它的意思,房门一声打开了。

    她心中一跳,立刻回头。

    丈夫站在门口,目光有些担心,“蹲在地上是身体还不舒服?”

    云姝拎起的心放下,“不是,我看到这里有字,所以想凑近看下,这是你刻的吗?”

    丈夫视线看向妻子指的地方,沉默一会,温和道:“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云姝还想追问。

    丈夫道:“好了,快洗漱吧,这里烧水不方便,早点洗漱,我们也能早点休息。”

    他的脸上适当露出疲惫的神色,云姝咽回口中的话语,决定明天再问。

    妻子转身后,丈夫望着那三个字,眼中情绪不明。

    洗漱完,云姝上床休息,温子良拿着手机处理公司的消息。

    老家的木板床不比家里的床柔软,但比坐车舒服。

    云姝的意识逐渐模糊,留在眼中的是微微晃动的灯泡,老旧的横梁,以及丈夫轻柔的嗓音。

    “睡吧。”

    午夜。

    整个宅院一片寂静,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发出呜咽的声音,似哭非哭,如泣如诉,密密麻麻缠绕着在心头。

    云姝醒了,她醒得很突然,很莫名,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醒。

    入目是沉沉的黑暗。

    云姝向旁边探去,床铺是空的,丈夫不在。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适应黑暗的眼睛勉强能看清周围。

    丈夫也不在屋内。

    云姝打开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多。

    安静的房间中,唯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云姝心跳微微加快,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墙壁上的洞仿佛变成一只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惨白的窗户上印着树枝张牙舞爪的倒影,晃动着,似是要化成利爪破开窗户进来。

    如同呜呜哭声的风声让她的精神越发紧绷。

    就连对角的黑暗也仿佛藏着东西。

    云姝脸色苍白,攥着被子的手不断缩紧,心中祈祷丈夫快点回来,她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这里对她而言太陌生了,唯有丈夫是她熟悉的存在。

    忽地。

    咚——

    云姝呼吸一停,紧接着听到木棍滚动的声音。

    咕噜噜在地上翻滚。

    她松了口气,应该夜风将支在墙边的木棍吹倒了。

    云姝抿唇,打开手电筒,一束明亮的光线出现在黑暗中,她摸索着下床,想要灯泡的电源插上。

    却在摸到电源时,身后传来动静。

    吱吖的声音慢而悠长,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云姝的精神瞬间紧绷,不敢回头,她希望出现的人是丈夫,而不是其他人。

    但睡觉前感受到的视线让她心中多了一丝惶恐和不确定。

    “怎么醒了?”

    温和的嗓音响起,云姝松了口气,捏紧插头的手缓缓放松,继续手中动作。

    黄色的灯光照亮黑暗的房间。

    云姝转过身,丈夫正穿着睡衣站在身后,似乎对她的起身感到疑惑不解。

    云姝想要走到丈夫身边,却迈不动步伐,她这才发现自己有些腿软,只得撑着椅子坐下。

    “可能是睡不惯,突然就醒了,然后发现你不在。”

    丈夫坐到妻子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有些凉,“我也是睡不着,就想在附近走走。”

    “这边昼夜温差大,晚上温度低,你快回床上,别感冒了。”丈夫将妻子半搂半抱,带到床边。

    云姝嘟囔道:“我才没有那么弱。”

    丈夫不赞同道:“你忘记上次晚上吹了会风,回去差点发热的事了。”

    云姝语塞,顺着丈夫的话乖乖躺下。

    丈夫俊秀的眉眼在灯光中越发柔和,她的心逐渐安定。

    有丈夫在,没什么好怕。

    云姝这样想着,然而眸光一瞥,神情定住。

    从她躺下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丈夫衣袖里的手臂。

    上次她摸到疤痕的地方,此刻完好无损。

    半点伤痕不见。

    眼前的“丈夫”仍然在温柔地笑,如同以往的每一次。

    云姝如坠冰窖。

    正常人的疤痕会留一辈子,不可能在短短一段时间恢复得和没受伤一样。

    疤痕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一切都透露着诡异。

    这……真的是她的丈夫吗?

    云姝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安慰自己,她的丈夫确确实实有问题。

    屋内的灯光再次熄灭。

    丈夫掀开被子,睡在她身边,和在家时一样,将她搂在怀中,仍是亲密交缠的姿态。

    云姝却无法像以前那样依赖地靠着丈夫,反而僵硬得像个石像。

    但丈夫像毫无察觉般闭上眼。

    云姝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但用处不大,她脑海中充斥着无数疑惑和零碎的线索。

    接下来的后半夜,云姝睡得很不安稳,她梦见许许多多和丈夫有关的往事。

    原以为幸福平凡的家庭生活隐隐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云姝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第二天早上,丈夫依旧不在。

    桌上放着做好的早饭,以及交代他去向的留言便条。

    云姝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搜索昨晚看到的名字。

    僆子村。

    可惜跳出来的全是无关词条,云姝翻了好久,也找到和僆子村相关的信息。

    这才第一步就陷入停滞。

    云姝抿唇,看了这三个字一会,心神一动,她删掉了第三个字,开始搜索“僆子”两个字。

    两秒后,屏幕上跳出相关解释。

    【僆子:双生子。】

    云姝死死盯着这条解释,无数纷乱离奇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下沉,下沉浮现。

    窗外日光落进房内,可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云姝匆匆用完早饭,打算去找人问一下。

    最好的人选自然是老家的长辈。

    从昨天他们对丈夫的态度看,双方关系肯定有问题。

    云姝在宅院中绕了一圈,正好看到一个穿着蓝布褂、扛着锄头的身影,是昨天丈夫喊大伯的人。

    她三两步追上去,“大伯!”

    大伯转身,苍老的面庞上表情木讷,“有事?”

    云姝踌躇两下,问道:“大伯有空吗,我想向您了解一下关于子良以前的事。”

    若是正常人家的长辈肯定会顺着话打趣两句,然后说起以前的事。

    但大伯面色一变,立刻转身,“我不知道,你去找其他人!”

    云姝跟在他身后,不断请求,大伯的表现反而证实了他知道一些事,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开。

    小道边,不少村民的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然后和身边人窃窃私语。

    云姝精致的打扮和这个小山村显得格格不入。

    但又好似顾忌什么,没有一个人上前。

    云姝执着地跟在大伯身后,好声好气地请求,她感觉这位长辈是家中几位长辈中最好说话的,所以打算拗到底。

    很少有人能经得住云姝的软声哀求,哪怕看不见她的脸。

    大伯被缠得没办法,无奈将人领到一个人少的休息地方,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面前这个女孩浑身上下洋溢着活力的气息,和他们这个死气沉沉的村落格格不入。

    真让人羡慕呀。

    这里所有人的人生都已经腐朽,未来无望,但她还有光明的未来,和他们不一样。

    和那个孩子也不一样。

    想到这,大伯自嘲一笑,索性放开了,“你想问什么?”

    云姝道:“我想问问这个村子的历史,以及子良是不是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大伯深深地看着她一眼,“你这样问,其实内心已经有想法了吧。”

    云姝默然,慢慢点头。

    她昨晚想了很久,顺着已发现的线索,推断一下,最有可能就是丈夫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两人刚在一起时,云姝问过这个问题,但他答得很模糊,只说自己有一个很久不联系的兄弟。

    她理所当然以为是相差几岁的哥哥或弟弟。

    但如今看来,并非这么简单。

    大伯脸色更加沧桑,抖着手从口袋中掏出一只皱巴的烟,划开一根火柴,点燃。

    烟雾缭绕中,他说起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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