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离开后,傅娇没有立刻出去,她面色难看,胸口又气又恼,须得暂且缓缓,否则祖母看到她这副样子又要忧心了。

    李洵今日所作所为,和梦里别无二致,彻底印证她梦中的一切。

    过了很久,她才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却无法抑制心中那化不开的哀愁。

    国母之尊,繁华锦绣,外人眼中泼天的权势她唾手可得,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欢喜。

    从相识到如今,十三载光阴,在他心中还是无甚要紧。

    这几个月来,缚娇从梦中得窥天意,看到了另一面的李洵,一点点抽丝剥茧,看到自己一心相许的人还有那般令人心悸的一面。

    开始时,她茫然无措,觉得一切甚是荒唐,只当那是一场梦靥。

    随着事态发展,现实中的李洵慢慢展现出梦中的特质。

    她也逐渐从那场梦中清醒过来。

    心中对李勋的柔软和痴情,慢慢都放了下来。

    “若你喜欢上的只是个寻常人,阿爷绝不会阻拦。你现在还年轻,又怎懂权利和人心?”

    “太子殿下自小锦衣玉食,天下人都趋之若鹜地捧着他。这样的人,若不懂得慈悲与怜悯,对天下人而言是一场极大的灾难。阿爷年迈了,帮不了天下人,但能帮你。”

    “齐大非偶的道理,或许你现在不明白,但终有一日你会懂。殿下这一生太顺了,顺得他不知什么叫做珍惜。”

    缚娇此时才明白这话的含义,以及阿爷的苦口婆心和先见之明。

    时隔两三年,直至今日这些话仍然历历在耳,犹如一盆冰沁的冷水,兜头而下,将她浇得清醒。

    暂时看来,要和他彻底决裂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要摆脱他的纠缠,或许还要另想办法。

    思前想后最好还是离开京城。

    远离是非地,远离纷争,或许一切都会好。

    傅娇整个身体像是刚从冰窖里打捞出来,浑身颤抖得厉害。

    她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给自己力量,过了很久,等内心真正平静下来才走出厢房。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陈氏以为她是因为父亲的事情伤神,便也没多说什么。

    这日,李洵称有文章要请教傅正和,特意命人抬了软轿将人请去东宫。

    李洵醉翁之意不在酒,问完文章又和傅正和寒暄数句,傅正和瞧出他的欲言又止,却故作不知,端着茶盏轻轻辍饮,李洵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傅正和喝过两盏茶,李洵仍说不到要紧处。傅正和倒是暗笑了笑,说句僭越的话,李洵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向来乖张恣意,倒少见他如此坐立不安的时候。

    宫人再要倒第三盏的时候,傅正和挡住杯子,撩起衣袍便要起身了:“人上了岁数,喝多了茶晚上睡眠就难了,太子殿下若是无事,老臣便先告退了。”

    李洵不愿说,他就不多问,他一点也不想主动捅破这层窗纱纸。

    但他话音方落,便见李洵利落起身,朝他身前一挡,撩起明黄衣袍,直直在他面前跪下了!

    傅正和骇然,万没想到李洵竟会如此动作,慌忙起身去扶他:“殿下折煞老臣,快快起来。”

    李洵避开他前来相扶的双手,恭恭敬敬地挺直腰背说道:“太傅,孤和娇娇自幼一起长大,早已对她情根深种,愿聘她为东宫太子妃,与孤携手并肩,共享万里河山。还望太傅成全。”

    傅正和愣了下,脸色一时间十分复杂,李洵绕过皇上皇后私底下说这番话的用意不难揣摩,左不过是为了顾全他的颜面,想给他些体面。

    否则他大可直接请奏皇上皇后,让他们赐婚。

    他双手托起李洵,缓缓说道:“寻常百姓家的男女婚姻,都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太子殿下的婚事关系江山社稷,自不是老臣一人点头便能成的。殿下还是先起来。”

    李洵听出了傅正和话里委婉的拒绝,脸色骤然一沉,拂开他的手,耐着性子同他解释道:“太傅所虑甚是,只要您肯点头,其余诸事太傅自不必多虑,孤自会想法子说服父皇母后,请他们赐婚,孤视娇娇如珠如宝,必不会让她受委屈。”

    傅正和一时咋舌,今日他若点了头,李洵当真到皇上皇后面前请旨赐婚,那么此事就成了板上钉钉,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是纵横朝堂几十年的老人,顷刻间就想到了对策,捋了把胡子笑得和蔼道:“殿下对娇娇的这份心,老臣看在眼里,自是不会担心。不过殿下也知道,娇娇从小到大被我惯坏了,性子骄纵,她的婚事多少还是要过问她的意思,否则回头闹起来还不知要如何。老臣不做那糊涂月神,乱牵红线,也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此事只要娇娇同意,老臣便无二话。”

    傅正和无法直言拒绝婚事,只好把决定权交到傅娇手里。

    今夏过了一半,傅娇转了性,傅正和看在眼里,以为傅娇和李洵闹了别扭,直到入冬,她都一直冷冷淡淡。

    别的不说,今年秋天刘瑾往国公府跑的次数都多了许多。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傅正和心想傅娇说不准把他放下了也不一定,到时候问过她的意思,她若执意要进东宫,那便是她的命;若她不愿进东宫,趁他如今还有几分帝宠在身,早日为她另寻个婚事也好。

    李洵微微掀了掀眼皮,养尊处优的脸上,露出了阴霾之色:“太傅方才还说男女婚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孤要你一句准话,你便说要问娇娇的意思,这天下的话都让你给说尽了。”

    听得李洵不紧不慢的声音,傅正和脑子里嗡的一声,面上的笑意差点绷不住。

    李洵和他父皇不同,皇上圣人仁心,做太子时便宅心仁厚,成婚后和皇后鹣鲽情深,一后二妃,比平常夫妇还过得简单。

    可太子不一样,去年辅政以来,在朝中几番人事大换血时的雷霆手段令许多人不寒而栗。

    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但猛虎就是猛虎,不能以为他收起长牙就当他是猫。

    傅正和目光微转,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老臣说的他人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娇娇父亲早逝时她才三岁,自小没了爹的孩子,老臣便想让她顺着心意挑个自己中意的,并非有意搪塞敷衍殿下。”

    这话好歹让他给圆过去了,李洵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这时他站起身来,对傅正和道:“太傅和孤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孤当然不会如此揣度恩师。今日得太傅一句话,孤就心满意足了。日后娇娇入了东宫,孤定会如太傅一般呵护疼爱,断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今日冒昧来问傅正和的意思,是因为他想先把婚事定下来。

    娇娇最近实在太奇怪,先是白班躲着他,之后愈演愈烈,甚至要要和他分道扬镳。

    她的这点变化很微妙,说不清道不明,分明还是那个人,看他的时候眼睛没了光芒。他让人紧紧盯着国公府,但一直没有任何异常,她不出门不见生人不与别人通信往来,只是全然跟换了个芯子一样。

    他怕节外生枝,或许是两人分别许久,有了陌生感,他想,或许成了婚就好了。

    “殿下。”刘瑾在门外候着,见到傅正和出来,忙小跑着进了殿,抖开披风盖在李洵身上。瞥见殿下骇沉的眉眼,他便知道此事没谈好,心下顿时凉了一大片,到嘴边的话也不敢问,只道:“殿下可要传膳?”

    “不。”李洵怒意填胸,傅正和的意思他听明白了,老家伙对他虚与委蛇,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可话里话外都充满推脱之意。

    他说要看娇娇的意思,可娇娇吃了衬托铁了心,一门心思要和他决裂。

    看来走国公府这条道行不通了。

    “进宫!”李洵胸口剧烈起伏,这祖孙二人怕是早就通过气了。只要一想到自己珍爱如掌珠的心上人和敬重如山的恩师双双避他如蛇蝎,他就觉得可恨!

    他只差把心都剜给她了,她还有甚不满意?

    她既然不肯点头,那他入宫请圣上赐婚便是。

    他明日就要启程南下苏杭察理贪墨案,原本打算离开之前先与老爷子挑明了,免得他走后,他们乱点鸳鸯谱。现在瞧着,他也是个靠不住的。

    婚事一日不定下来,他的心就一直悬着。

    却是不巧,最近几日皇上忙于祭天大典之事,正召了各部长官议事,听总管太监的意思,没三五个时辰出不来。

    李洵的躁郁更上一层,只好压着心下火气,转而去中宫求见皇后。

    到了嘉宁宫,老天跟他做对似的,皇后召见了几个苗疆医者。

    李述身体不好,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皇后为了他的病可算是费尽心思,前几年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几个苗疆人,给李述开了几服药,说是吃了之后身子倒有几分受用。

    这几个苗疆医者顺势而为成了皇后的座上宾,每月皇后都会召他们入宫给李述看病,这几日她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李洵对此嗤之以鼻,苗疆人喜欢走歪门邪道,看似能救人,实则用的诡术吊着他的命。

    一朝反噬,还不知会如何。

    皇后身边的宁嬷嬷走了出来,好声好气地跟李洵解释。

    李洵颇为不耐烦,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待几个妖人走了,你去告诉娘娘,请她和圣上尽快为我和傅姑娘做主赐婚。”

    宁嬷嬷眉眼笑开了,笑着回道:“殿下放心,不光是你惦记这事儿呢,前段时间大殿下还劝娘娘为您赐婚,不过最近圣上政务繁忙,娘娘一直没找到时机与他道明此事。”

    “当真?”李洵眉眼微挑,算这个病秧子有几分自知之明。

    宁嬷嬷看到了他眼底藏着的欢喜,点头称是。

    李洵神色间这才漾出喜色,既然父皇母后有心为他赐婚,此事暂且压一压也无妨,他终于可以安心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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