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那天,阿笑特地穿上了前些日子刚买的衣服,嫩黄色的立领窄袖春袄,修身的掐腰更显得少女的腰身盈盈一握,系上宽大的杏色百褶裙,衬得少女的面庞甚是娇美,阿笑满意地在镜子前轻巧地一旋。

    到了约好的地方,日头已经晃的人睁不开眼,柔风中纷飞的粉樱刚刚好落在阿笑的头上。倚着老爷车的关灏安懒懒地抱着手臂欣赏着远远走来的阿笑,那个长在自己心里的女孩已经成熟到足以让男人心动。

    在离关灏安一步之遥的距离,娇羞得不敢抬头的阿笑微微抬眸间,便看到那个撩拨过自己的男子正一脸春风地看着自己,一阵酸麻从心底漾开,阿笑下意识地抬手按着胸前的那枚珍珠胸针,低声唤道:“安表哥。”

    关灏安看着低垂着脑袋的阿笑,少女纤细的颈脖似玉般地发着柔柔的光晕,不自然地撇开眼睛,红着耳根盯着她头上的粉白花瓣,沉闷地说道:“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在一阵惊呼声中阿笑被拉上了车,一路上她总拿眼悄悄看旁边的人,关灏安偏头看着欲言又止的阿笑,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没有理会她的疑问。

    开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阿笑看着眼前蜿蜒曲折的小路,他们已经远离了闹市。在车子七弯八拐地开到一处庄子前时,阿笑才明白他带自己到了关家的旧邸,这是关太老爷发迹后又重新买回来的。

    在车子按了两声喇叭后,沉重的红漆大门吱呀呀地打开了,守在这里已经快六十的老仆阿四翁,带着孙女红丫给关灏安弯腰作了个揖,“二少爷来了。”

    老仆人声音浑厚,中气十足。他是当年跟着关老太爷东奔西走过的忠仆,老太爷过世后便自请到这里守门。见过少东家后,阿四翁便带着正红着脸偷偷打量来人的孙女准备饭菜去了。

    阿笑跟着关灏安进了堂屋里,这里的摆放跟城里的关宅差不多,唯一不一样的是在西厅那边多了一道檀木屏风,上面绣的花阿笑没见过,但红的似血的纤细花瓣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突然微微刺痛,戚着眉眼泪倏然掉落,奇怪地抬手抹了抹,手背湿润润的,愣怔间关灏安走了过来,扶着她的双肩,关切地问道:“阿笑,怎么了?”

    “啊?”抬头看着一脸焦急的关灏安,阿笑摇头微微笑了笑,“没事。”侧过头又看了眼一边的屏风,皱眉疑惑地问道:“上面的花倒是少见。”

    “曼珠沙华,据说花开无叶,叶生无花。”

    看着有些陈旧的屏风,关灏安可惜地轻叹了一气,这是关老太爷早逝发妻的心爱之物,那个老太爷念了一辈子的女人,在迎进门没多久就因病过世,没有给丈夫留下一儿半女,却带走了丈夫所有的爱恋。

    阿笑痴痴地看着这副绣品,思绪似被什么牵引着无法走出来,关灏安摆着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回过神的阿笑奇怪地看了眼身旁的人,问道:“安表哥,你在干什么?”

    关灏安愣了愣,心下惊异,他觉得阿笑今天不太正常,牵着她赶紧离开了西厅,离开时他转过头皱眉看了眼身后的屏风,心里暗暗奇怪。

    关家老宅很大,因为年代久远,石板缝长满了青苔,院子里种着几棵已经长成老桩的牡丹,枝头青红相间的叶子,像是憋了一冬的劲儿肆意地生长着。天井处的一口老缸里养着几条金鲤,阿笑之前多是见过花色的和红色、黑色的,养成这样的金色倒是少见,俯身葱般白嫩的手指在水里搅了搅,惊起了一缸的水花,阿笑看着吓得躲到水底的鱼,俏皮地冲水缸里吐了吐舌头。

    她这个样子不仅惊着了缸里的鱼儿,也搅乱了关灏安的那池水波漾漾的春水。

    午饭后休息,关灏安带着阿笑走了一弯又一廊的路,在幽静的莲池假山处,一间不大的青砖碧瓦的屋子将将掩藏在丛丛翠竹之后,已经开裂发白的一寸牌匾上写着“莲居”,斑驳的青色大字雅致不失大气。

    关灏安拿出一把青铜色的钥匙,打开门的一瞬间,一层又一层的书冲击着阿笑的视线,惊喜地走进屋里,里边两排书架间有着跟关宅书房里一模一样的蒲团,屋里薰着香,袅袅的青烟幽幽晕开,是自己喜欢的松间雪!

    阿笑开心地找了本书便坐在蒲团上翻看了起来,关灏安则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躺着,午后的暖阳斜斜地照了进来,暖融融地让人犯困,他很快就睡着了。

    阳光一寸寸地消逝着,夹着花香的柔风吹来,阿笑抬头扭了扭累着的脖子,偏头时就看到关灏安俊美的睡颜,似是被什么诱惑,一向举止得体的阿笑弓着腰撑着手慢慢凑近了他的脸庞,在阿笑眯眼细细打量时,关灏安忽然睁开了明亮的双眼,恰似眼里跳进了星星,好看的薄唇慢慢弯起,“傻阿笑…”嗓音温柔。

    阿笑慌忙端正了身子,就这样跪立在他面前傻愣愣地看着,突然嘴唇一阵温热,十九岁的阿笑懵懵懂懂间便失了心神……

    回去的路上,一脸娇羞的阿笑嘟着嘴斜觑了眼一旁的关灏安,那个扰乱芳心的罪魁祸首却一脸得意的笑。

    像是要即刻安她的心,关灏安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心,郑重地说道:“阿笑,我要娶你。”

    阿笑沉默地低着头,苏家的女人比男人要活得明白,她知道关家并没有要再迎一个苏氏的打算,关老爷日益扩大的生意需要更强大的合作资本,而联姻是最稳固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算关灏安坚持,最终自己也只能作为姨太太纳进门,而自己,并不想这样潦草地活着。

    关灏安从老宅那边回来后,隔三差五地都会送来一些女孩子都喜欢的东西,他以为这样阿笑会更高兴。阿笑下学后从集市带回来一个藤编的小箱子,她把关灏安送给她的所有礼物都收在了里面,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打开箱子玩赏一番,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物什,她心里是极满足的,哪怕这些都不是自己中意的。

    很快三月间了,院子里的桃花开的热闹。阿笑坐在窗台前看着那一树的粉色发着呆。关灏安跟着关老爷去北平那边谈生意去了,在他毫无音讯的两个礼拜里,她会在邮递员送信来的时候赶紧起身站在窗前,看着李妈妈欣喜地拿着从北平来的信跑进厅堂里,她也会期盼着那里面也有自己的那份,带着希望一次次地失落着,后来,盼来了阿爹的信。

    姑母告诉她阿爹已经给她选好了一门亲事,前些日子来信时提起过的柳家儿子柳汉泉,等自己回去后换了庚贴,选个日子自己的亲事就算订下了。阿笑没有多言,只是顺从地应下了,苏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她觉得他们苏家的女儿甚是识大体。

    回乡的前一天,许久不见的关灏锦醉醺醺地被群芳戏园的管事送了回来,临走时找关太太索要了这几个月以来的戏资还有帮付的餐宿费,等人一走,苏氏不耐地叫人把大少爷抬回了房,看着不着调的大儿子,她恨恨地咬牙心里骂着那个迷住自己儿子的狐狸精骆芳菲!

    阿笑去渡口的那天,送她的管家金合贵利索地把行李搬上了船,从怀里掏出一叠信件递了过去,阿笑看着笑得皱着一团的横肉,龇着的几颗银牙,被近午的日头照得亮晃晃的,阿笑觉得刺眼,撇过头没有接,转身离开时只软糯地丢下一句:“信退回去吧。”

    金合贵眯着皱巴巴的眼皮,猥琐地看了眼被衣衫裹着的年轻柔软的背影,斜眼冷哼了一声,朝尘土乱飞的地上狠狠啐了口痰,转身便上了一辆黄包车。

    阿笑傍晚时才到镇上渡口,渡口处新抽的芦苇在晚风里轻轻摇晃着,昨日下过雨的路上泥泞一片。阿爹手里拿着一件绣着银色暗花的白色斗篷早早等在那里,将近六十的阿爹微驼着背,清瘦的一张脸正巴望着刚靠岸的黑色瓦篷船。阿笑鼻子酸酸的,快步上前,熟悉的当归味让她眼睛润润的,“阿爹!”

    苏明海看着面前噙着笑的女儿,在城里养了三年似乎胖了些高了些,镇上的气温不比城里,他赶紧把手上的斗篷给女儿披上,拍了拍她瘦小的的肩膀,低沉地说道:“回来啦,走吧,阿姆在家等着,她很想你。”

    阿笑是苏明海的老来子,他这一房就她一个独女,妻子颜氏前面也怀过几胎,但都没能留的住,老太太也曾劝他纳一房,但夫妻俩鹣鲽情深,苏明海舍不得妻子受气,便作罢,四十岁那年久未怀孕的白氏突然就怀上了,保胎了近十个月生下了幺女,夫妻俩老来得子都很是欢喜,对阿笑很是宠爱,唯一让他忧心的是白氏生下孩子后落下了病根,怎么治都治不好,这么些年一直喝着药汤,眼看着妻子越来越瘦弱的身体,苏明海想尽快把女儿的亲事订下来,这样他们夫妻俩也可以了了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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