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家还没回房,阿爹便带她先去看望祖母。

    阿笑虽然急切地想见到母亲,但也得懂得尊卑,不然冲撞到祖母,柔弱的母亲又会被那些个婶娘说道。

    穿过长长的回廊,一路上正在忙活的丫鬟婆子看到三年未归家的小姐,在她和阿爹走过后聚在一起耳语着,他们声音并不小,隔着一道围栏的阿笑听的清清楚楚,抬眼看了一眼已经两鬓斑白的阿爹,心里酸涩难受,心下决定依了祖母的意愿嫁给那个从未谋过面的柳家少爷。

    祖母虽然不喜母亲,但对这个幺孙女是疼爱的,在她很小的时候祖母看着渐渐长大的阿笑,总是带着怜惜说家里的孩子就她最像姑母。

    跨过一寸多高的青石门槛,正屋里苏老太太端坐在那把历经数代主母的檀木椅上等着她,看到阿笑进来,脸上顿时溢满慈爱,“我的笑儿回来啦,快走近些让阿婆瞧瞧。”

    “阿婆。”

    带着拳拳孺慕之心,阿笑红着眼眶扑到祖母怀里,嘤嘤哭了起来。苏老太太低头看着怀里娇娇软软的孙女,想到她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嫁,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悲伤。

    对阿笑她是舍不得的,虽然知道现在已经民国了,女子不再拘泥于闺阁天地,但她也没办法。老大性格温和老实掌不了家,老二又是个不成气候的人,唯一性格果断又极像老太公的幺儿却因当年那桩事出走多年一直杳无音讯。

    眼看着苏家一天天地衰败,老太公在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祖宗基业,她不想这个家在自己手上没落,到时黄泉之下她也没脸见自己的丈夫,现在能让苏家重振的只有和身为药商的柳家合作,但现时风头正盛的柳家不会这么轻易分一杯羹给外人,后来远在城里的小女儿写信指给自己一些局势,苏老太太才想到用苏家和柳家联姻来化解家族里的危机。

    叹了口气,苏老太太心里对这个孙女也是有些亏欠的,于是抚起哭的正伤心的阿笑,柔声说道:“去见见你的母亲吧,她这几年身体越来越虚弱,见到你后许会宽慰些。”

    辞别了祖母,父亲有事先离开了。

    阿笑刚走出正屋院子,沿着红漆亭廊一路加快步子,快到西厢那边时,她突然停下,扶着乌木门樘抚了抚微喘的胸口,平复了下心情。

    抬脚跨进院子,便看到宁姑正在母亲屋前张罗着晚饭,依旧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家里的丫鬟都被她训的服服帖帖的,从来不敢在柔弱的女主子面前造次。回头就看到站在院门口的阿笑,许久没见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姐,宁姑失神了片刻,回过神来,微微有些下垂的嘴嚅动着。

    “小小姐,您回来了。“忙转过身对着身边的小丫头吩咐道:“‘快去请太太。”随即快步走过来拉着阿笑满面堆笑地细细瞧着,激动得言语不清,“小…小小姐…您…您…回来就好,太太天天盼着哩,回来太太就可以……”

    “阿笑,我的阿笑回来啦!”

    白氏急急打断宁娘的话深深看了她一眼,在丫鬟玉姑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含着泪双手扶着女儿瘦削的肩膀轻轻捏了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是怎么都看不够,她的小囡囡回来了。

    云海镇的萍姨是十里八乡最厉害的媒人,她说过的媒没有一家不成,夫妻间过了十年二十年的都很少传出龌龊,所以大户人家的嫁娶都会请她。

    萍姨办事效率很好,很快两家便合了八字,结果是“上等婚”,也就是天作之合。宁姑满脸喜气地告诉了白氏,正在后厢里小憩的阿笑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任何的欢喜,心像是破了个口子,一股子的冷风往里灌,抬手抚上胸口,不经意间一滴泪珠掉落。

    两家很快就要商订订亲的日子,柳家提出这个月三月二十,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萍姨说的时候,苏老太太心里很是讶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同意了。

    在等待定亲的那些天,阿笑连续两天端着木然的笑脸接受着家里同辈的道贺。

    二伯家的二婶无所出,只有两房姨太太生的庶出兄姐们。大哥苏坤彦在刚生出就被二婶婶抱走,一直当嫡出的长子养着,二哥哥苏闵是二姨娘后来生的次子,性情温和有礼,不像他的父亲,倒是很像自己的父亲,年纪上两个人也相仿,所以从小阿笑就跟他亲。而正经的大哥苏坤彦却跟她很是疏离,苏坤彦因为家里的生意有时候会到省城去,每次过去都会到关家给她送去一些家乡的东西,但阿笑在他面前仍然很难亲近起来。

    大姐姐苏窈娘是三姨娘唯一的女儿,早两年已经定亲,下个月十五便是出阁的日子。作为过来人,苏窈娘成了家里唯一能陪她说心事的人了,两个姑娘家每天做的事就是倚在塌上看书闹嗑,闲来无事也会制一些跟安表哥学的筏纸,一整套画着各式曼珠沙华的筏纸做好后,看着整整齐齐摊放在书桌上的信纸,却不知道信该写给谁。

    天气渐渐转暖,姑娘们的衣着也越来越轻便,苏家的两个姑娘早早地换上了时兴的改良旗袍,宽大的喇叭袖口,蓬蓬的裙摆,恰到好处的收腰。俏丽的少女还未来得及在春天里尽情绽放,三月十六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到了。

    柳家在算好的吉时里送来了聘礼,还有婚书,日子定在下年九月初七。在亲戚朋友的祝贺下,梳着妇人头的阿笑戴上那个围住她一生的戒指,戒指似乎是专门为自己定制的,圈口刚刚好,但宽厚的金色在她玉白的手指上显得极不相称,低声笑了笑,毕竟她就是柳家用利益换过去的一件可以沽价的商品,跟父亲平常收藏的那些字画没什么区别。

    这段时间阿笑忙了起来,祖母把她叫过去跟着学掌家,苏老太太担心孙女在偌大的柳家吃亏,教得很尽心。

    在祖母身边,阿笑收起了天真浪漫,学着像祖母一样去处理所有的人事关系,她很聪明,总是能在一些繁冗的家族琐事里作出明智的抉择,在对待心思叵测的长辈时,也很能沉得住气,苏老太太很是欣慰,她平生教导的子女、孙辈不少,而这个孙女的资质比起那个离家的幺儿更胜一筹,甚至比起自己这个历经商海沉浮的老人也不逊色。

    看着孙女略带稚气的脸庞,苏老太太更是不舍,她知道柳家那种大家族内里的腌臜,在那样的地方过得不会容易,她这个做祖母的能帮她的就只有这些了,轻轻拍了拍阿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笑儿,是阿婆对不住你,把你给了柳家,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讲究新新思潮,新思想,阿婆我也不是个古板的人,但家里的情况这段时间你也是了解了,你祖父撒手走的时候丢给我这么一个摇摇欲坠的苏家,我也给苏家撑了那么些年了,但阿婆现在也年纪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你们是苏家的子孙,阿婆希望你们兄妹几个能扛起这个责任,笑儿,这个家阿婆能交给你和坤哥儿吗?”

    阿笑看着满是皱纹的那张脸,带着对孙辈们恳切的期待,她无法拒绝,“阿婆,我会帮衬兄长的。”

    看着一脸认真的孙女,苏老太太终于放下心来。

    阿笑开始跟着坤哥儿学着打理生意,家里家外苏老太太都放心交给她了。正忙的焦头烂耳的时候,苏窈娘的出嫁的日子也要到了,嫁的是乡里很有名望的孙家大少爷孙伯恩。

    孙伯恩是孙员外的独子,在省城里读过几年书,回乡后说是要开办学堂,孙员外拗不过,便出资在镇上开了一家私塾,因为教的生动有趣不呆板,孩子都愿意学,再加上他们家有省城学府的关系,举荐过去的学生一般都能顺利通过考试进入更高的学府,所以云海镇上稍微有些家底的都愿意把孩子送他那里。

    苏老太太把筹备婚礼的事交给了阿笑,三姨太知道后逮到外面鬼混到很晚才归家的丈夫,抓着他哭诉了许久,苏老二听得直冒火。第二天大清早灌了几口酒便跑到大房揪着苏明海闹了一腾,后来苏老太带着家丁把苏老二给绑到祠堂,让他跪在苏太老爷的牌位前悔过,又冷又饿地度了一日后,实在受不住向老大一家请了罪,拿了些银钱便又出去了。自这出后二房的再也不敢忤逆大房,也就这么接受让一个小辈来操持窈娘的婚礼。

    四月十五那天,装扮好的苏窈娘趴在兄长苏坤彦的肩上上了花轿,隔着红头盖她听到了花轿旁那个人的声音,浑厚清朗,心里滋长着一种未明的的情愫,想到这个男人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与自己生儿育女相伴一生,头盖下的苏窈娘羞红了脸,心里倾泻出一道融融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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