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把他交给了跟了自己多年的百夫长哑叔,哑叔并不哑,听说十几年前跟着老将军驻守边疆时不爱说话,营中开玩笑喊他哑巴,后来年纪大了小兵们喜欢亲切地喊他哑叔。哑叔得了阿翁的指示教他行军打仗的要领,又因为他生来体弱,又命军医给他好生调养。

    一年过去,从京城来的皇子已然没了刚来时的文弱,得益于营中的历练,莲生身上以身俱来的王者气度显现,举手投足间又多了些将领的果敢坚毅。

    而稳定多年的边境却突然起了冲突,北狄来犯,檄文声讨中原皇帝不守互市承诺。出兵前,阿翁让哑叔好生看顾莲生,可他拒绝了,莲生找到阿翁,沉声说道:“阿翁,身为皇子理应跟将士们一起出生入死。”

    老将军看着他,感叹他有他们曹家人的风骨,想到自己死在战场上的长子,还有那个在宫中殒命的女儿,叹息道:“殿下可知你母妃死前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莲生听到阿翁提起早逝的母妃,眼眸微闪,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脸上一片哀伤,他早就听照顾自己的嬷嬷讲过,坐在高堂之上的那个人,为了平衡所谓的朝堂后宫,全然不顾已怀孕的爱人的身体,日日命人点了那道“催命”的香,那个人从未想过让自己出生,更没料到母妃在怀胎七个多月时却从妒忌她多时的皇后口中得知这些,心伤之下带着对夫君的怨恨,她用了催生的汤药,生下了他却殒了母妃自己,而皇后和她那个世家大族又以不祥为由强要皇帝给母妃降品级下葬。

    几瞬后莲生抬眼仍执着道:“母妃拼死生下我,至今仍无谥号,阿翁,我想为她挣回来!”

    老将军转身看着早已入春的营地,不像中原那般绿草茵茵,却也看得见未成叶的新绿,叹了叹,幽幽地答道:“殿下,战场上刀剑无眼,保护好自己。”

    出兵那天天阴沉沉的,旌旗被大漠的疾风吹的猎猎作响,点完兵,战鼓擂响,铁骑卷过黄沙漫天。莲生看着士气高涨的将士们,内心震撼,哑叔骑马来到他旁边,说道:“殿下,一会儿战场上要紧随在下。”

    莲生点头应了应,他知道哑叔是阿翁派来的,在大漠一年多的日子里,哑叔说起来是阿翁派来照顾自己的,实际上也算是自己的师父,他有时候也会好奇,像哑叔这样深谙兵法谋略的人为什么会甘于做一个百夫长,想来各人有各自的不得已,但仍觉得有些可惜。

    战场上,在冲出的那一刻,莲生没想到自己兴奋的像头为厮杀而生的野兽,一路杀红了眼,哑叔看到这样的他有些担忧,愣了片刻赶紧驱马跟了上去。

    很快北狄人发现了落单的莲生,在出兵前他们就已经得到中原皇子的画像,此刻对他们来说这是个机会。

    面对腹背受敌的局面,莲生最后体力不支,只能勉强应付,赶来的哑叔也只能解一时的困局。莲生绝望地看了眼四周虎视眈眈的北狄人,朝一旁的哑叔喊道:“哑叔,今日是本王的过失才至如此境地,只能抱歉了,本王这一生不过尔尔,只可惜还未为母妃要回该有的荣耀。”

    哑叔深深地看了眼满身是血的莲生,朝他凄然一笑,没有多言,回神便使出浑身解数护着莲生冲出了重围,莲生回过头看着因重伤倒下的哑叔,看到快追上自己的敌军,咬牙朝马后股狠狠插上一刀,马因疼痛惊吓快速往前奔去。

    在马匹因失血过多倒下来的那刻,远远便瞧见阿翁领着一对人马往这里赶来,不远处的北狄军看到不甘地撤了回去。

    夜里,被找回来的哑叔早已无生气,莲生悔恨交加,他抬头望着夜里漆黑的天幕,像是要找到一个答案,固执地掩进去要掉落的眼泪,他看到过哑叔偶尔会拿出来小心擦拭的半块玉珏,而自己身上戴的是另外一半,那个男人用自己的命护住了他心底那个人的孩子,他的母妃他的师父都因自己而命殒,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不祥之人。

    曹老将军知道莲生心里不好受,看惯了战场生死的人,想到那个人的离世,也心下可惜,总归是他们曹家欠了他了。

    在一处人少的地方找到莲生,递过去一个酒袋,哑着嗓子说道:“殿下不必过于自责,战场上生死不由已,闵桑这一辈子过得凄苦,十几年前若不是老夫带他来到大漠,或许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阿翁给他说了许多,说起了母妃年少时,也说起了哑叔,他才知道哑叔就是京城闵大学士那个传闻中惊才绝艳又早逝的长子,此刻他叹息皇命的无情,也惋惜因爱而自我放逐的可怜人。

    经过一日的战斗,将士们三两个一起就地修整,有个小兵拿出短笛吹奏了起来,笛声在这样的夜里更显苍凉,莲生和阿翁怀着各自的心事一夜未眠。

    此后在战场上,莲生沉稳了许多,阿翁甚是欣慰。

    直到这年冬月里,这场以北狄挑起的两军对战持续了将近十月之久,后北狄首领被莲生带兵活捉才结束了这场战争,北狄派使臣议和并承诺不再来犯。

    数日后,皇帝收到捷报,此时正值过年间,高兴下宴请百官,集英殿里歌舞升平,众人尽欢。

    皇后寝殿里,一众命妇向她道贺,皇后心中虽不喜,但面色如常。

    太子只比鲁王小一岁,也到了外放的时候了,但皇帝一直没有提起,她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自古以来皇子多争斗,想到军功傍身的鲁王,还有他那个有兵权的外亲,虽然本朝重文不重武,但作为母亲,皇后此刻心里已然有了番计较。

    城南曼府里,舒娘找到丈夫时,他早已在京中再娶,而府中的黄夫人出生显贵,舒娘没有法子,为了女儿只能被曼老爷哄着作小,又因他们母女被带回府后曼老爷并未过多关心,黄夫人便也不为难,衣食补给一应照分例给足。

    舒娘早已没了起初的愤怒,她想着只要曼殊好她也不再强求什么,毕竟嫁给这个男人十几年,他从曼殊出生后就上京赶考去了,起初也会每年归家小住几日,后来便极少回乡了,平常也就书信往来,每年也会给寄些银票回来,若不是老太太撒手归西后,家里的田产被大伯家给强占了,她也不会带着孩子上京来寻他。

    曼殊从刚从宫里回来的黄夫人那儿听到了莲生的消息,心里很为他高兴,兴冲冲地去舒娘院子里准备告诉她这个消息,便看到站在门外值守的刘妈妈一脸喜气。

    刘妈妈见到就这么冲到姨娘院子里的大小姐,赶紧上前制止住,“哎呦喂,我的小姐,老爷在舒姨娘屋里呢,您可别冲撞到老爷了。”

    曼殊伸头瞧了眼灯火通明的屋子,皱眉说道:“父亲今日怎么过来了?”

    刘妈妈不高兴地觑了眼懵懂无知的大小姐,左右瞧了眼,然后上前附在曼殊耳边小心说道,说完看着一脸傻愣愣的曼殊,低头捂嘴轻轻一笑,道:“大小姐,赶紧回房去吧,今儿个是舒姨娘的好日子,您合该为她高兴才对。”

    直到回到房里,曼殊还烧红着一张脸,呸呸两声后方才觉得舒坦了些。

    次日在府中专门设的学堂里,曼殊下了课便去寻教他们琴艺的女先生,近日她正在研习琴艺,女先生教了首《双双燕》,起初她对词里的意思并没有多大感触,每次弹唱先生总说少了些女子该有的婉转,而她却不明所以。今日起床后便突然有了些感觉,遂拉着先生便弹唱了起来,先生听了后,微微点头眼里满是赞许,离开时对着一脸烂漫的曼殊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轻轻说了句:“殊娘思春了!”

    先生这句没来由的话噎得她半晌没吭声,曼殊怔怔地看着琴室窗外的一树红梅,红艳艳的一片压在枝头,一阵风吹过,花瓣噗噗落了一地。心里像是一道暖流滚过,曼殊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那个人的影子。

    春日了,君何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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