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翊在午餐之后如约买了两盒冰淇淋，教室里不让吃零食，顾璟年就带着他在人工湖的回廊尽头边吃边做题。
前者的做题速度不比顾璟年慢上多少，倒不是因为他的理科有多好，只是不会的题目实在太多，以至于一路跳过，最后几乎和顾璟年同时做完了手上的卷子。
回教室的路上，顾璟年拿着对方的卷子圈了几道典型，打算到了教室再讲讲。倒也不指望宋元翊能听进去多少，至少明天的开学考别交了白卷。
事实上，宋元翊成绩差这件在他人眼里无比致命的事，在顾璟年看来却是无关紧要的。
他从小就和宋元翊一起长大，宋元翊会给他做饭，会叫他起床，会带他去看病，也会接他回家。
似乎所有事情对方都会帮他做好。
因此，顾璟年并不在意宋元翊身上屈指可数的小缺点，甚至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更加靠近对方。
教室里的空调开得不高，两人进教室时，大多数同学已经趴在桌上开始睡午觉了。
他们蹑手蹑脚回到座位，顾璟年本想和钟景珩换个位子方便讲题，见后者似乎已经睡着了，只好搬起椅子绕到宋元翊的右手边轻轻放下。
刻意压低的嗓音混杂在老式空调的噪声里，温柔得像是在念某本睡前故事。
宋元翊歪头听着对方一步步讲解，偶尔应和两句，目光却好似在神游。
它们飘忽地从顾璟年的脸颊移向颈侧，又从喉结落至握笔的指尖，偏偏始终都不曾发觉，趴在一旁的钟景珩几次将脑袋往臂弯里埋深了些。
片刻后，随着起身时秋服滑落的声响，顾璟年停下笔，抬眼对上了后者的视线。
也许是因为还没来得及戴上眼镜，那双好看的眼睛此时正微眯着。
钟景珩缓慢地，仿佛打量似的将顾璟年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末了皱了皱眉，在抽屉里摸索一番，拿出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我来讲吧。”说着，他并不客气地将试卷和草稿本一起抽了过去。
“啊？”对方出乎意料的行为显然没能让顾璟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怔了一瞬方才受宠若惊地又把卷子往钟景珩的方向推了推，顺道也把宋元翊那张错愕不已的脸扭向了另一边。
“坐回来，你也一起听。”
顾璟年先前把椅子搬到了宋元翊的桌边，本打算午休结束再搬回去，这会儿钟景珩发了话，只好又轻手轻脚将椅子放回了自己的课桌后面。
虽然不怎么喜欢钟景珩，宋元翊到底也说不上和对方有什么深仇大恨。
见顾璟年没意见，学霸又愿意免费给他们讲题，他自然也乐得捡这个便宜。
江城一中的课时安排与其他学校有些不一样，高一的正式分班要在第一周开学考后才确定，哪怕提前录取的学生也要一起考试排名。
虽说国际班用不着重新分班，可名次也同样会和余下十个班的五百名同学一起被公开在信息栏里。
这对学霸们来说这也许是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而对宋元翊来说，则无异于是一次公开处刑。
毕竟他也知道，一中的吃瓜群众们可都当他和身边这两个做题家一样，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天选之子。
虽说有些别扭，宋元翊到底还是掏出了错题本，在卷名和题号下面按照钟景珩的方法又写了一遍。毕竟哪怕再不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步骤确实更加清晰，解法也更为好懂。
这天晚饭后，宋元翊在顾璟年练琴的几小时里为自己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终于，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瞬间，他赴死般握住了顾璟年的手：“年年，我们去找钟景珩补个课吧。”
一中向来是理科强校，偏偏宋元翊文科还算过得去，理科却怎么也爬不上及格线，饶是顾璟年教了又教，林绛送他补了又补，也不过是从一题都看不懂，提高到了偶尔能看懂一题。
高一的文理不分班，这也就意味着所有科目的分数都会被公布在信息栏，即便宋元翊平时再怎么无所谓，这会儿却也为自己的面子问题忧心起来。
两人自知和钟景珩没多熟，此时又有求于对方，因此越是靠近那扇房门，心情便愈发忐忑起来。
平时隔着对方的座位撒着欢打闹，这会儿却连敲门的动作都温柔了不少。
“有事？”
房门打开的刹那，顾璟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些许，似乎就连眼前那张显然落满了疏离的脸都顿时染上了和善。
然而，他和宋元翊尴尬地在门外前后站着，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对方开口，倒是钟景珩眼看着不耐烦地退后了半步，仿佛又想把门关上。
于是，顾璟年只好壮起胆子，格外自来熟地抓住了后者的手腕。
他仰起脸，凑上前认真又乖巧地问到：“可以给我们讲一下物理吗？”
说实话，也许钟景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算是条件反射般皱起了眉。
过□□速的反应令三人间的气氛愈发尴尬，顾璟年只道大约是没戏了，识趣地松了手，打算带宋元翊回自己的房间。
可两人才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钟景珩的声音便又从身后响了起来。
“去餐厅等我，我拿完东西下去。”平淡的语气搭上少年清朗的声线，顾璟年意外地得到了并非拒绝的回答。
他在片刻恍神后蓦地笑了起来。
莫名的，钟景珩觉得，自己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浅淡的香气。
钟景珩的补课方式其实十分粗暴，只求及格不求高分。他在施盈的办公室看见过宋元翊的摸底考和中考分数，因此便按照一中往年的出题规律，在历年真题里把某几个类型的题目全部圈了出来。
“这么多？”没等钟景珩圈完，宋元翊就先嘟囔起来。他从初一开始抄顾璟年的作业，这辈子就没打算干刷题这件事。
“你可以不做。”钟景珩没有过多理会，他把宋元翊的卷子推到一边，反手又将顾璟年的拿了过去。
和先前不同，这回圈的几乎都是大题，甚至还格外好心地在一旁留下了几个没学过的公式。
宋元翊和顾璟年都不算多么矫情的人，见学霸大发慈悲下凡普度众生，即便先前的印象再怎么糟糕，都还是识时务地道完谢就赶紧拿着自己的卷子做了起来。
两人的目标十分明确，宋元翊想要及格，顾璟年则想要够一够排名。
开学考的前一天没有作业，老师在黑板上留下了自由预习四个字就离开了教室，为的就是能在考试中检测这些新生们的自主学习能力。
学校的第一周按特殊课表上课，进度快也没有什么副课，一般学生只能选择巩固和复习，只有对自己的能力足够自信的学生才会提前进行预习。而开学考的出卷内容则正是盯准了这一点，精准地将前者与后者区分开来，也为分班后的教学方式以及内容定下基调。
也许是钟景珩和顾璟年身上的学霸气质过于浓厚，宋元翊难得安静地写起了作业，只是时不时还会停下来拿笔盖戳着顾璟年请教题目。
几次下来，顾璟年的题解得断断续续，速度比平时慢下了不少。
桌上的计时器剩下三十分钟时，钟景珩毫无预兆地按下了暂停。他将手里的卷子挪到一旁，修长的臂膀舒展开来，曲起手指就朝宋元翊的方向敲了敲：“我给你讲，你这样他做的太慢了。”
顾璟年诧异地抬起头，手中的笔便在停顿的间隙里晕开一个不算显眼的墨点。
自从钟景珩搬来这里，他总有些猜不透对方的想法，似乎从前累积的印象不过是流于表面的伪装，眼前这个少年也许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孤高。
这天夜里，一向好眠的顾璟年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没能睡着。
他拿出手机看了又看，最终还是点开了他与钟景珩尚且空白的聊天界面。
指尖悬在半空，顾璟年却又犯了难，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头，如果对方是宋元翊，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输入元元两个字。可现在，屏幕对面，与他一墙之隔的是钟景珩，于是，就连如何称呼都变成了难解的问题。
就在他思前想后犹豫不决之时，对面却突然蹦出了一条消息，显眼地占据了最顶端的位置。
【钟景珩】：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一块年糕】：没了！
顾璟年在点下发送后又盯着聊天框最上方看了许久，见那里并没有显示正在输入，这才抓住机会将原本想说的话省去了称呼，一口气发了出去。
【一块年糕】：今天谢谢你，要不要周末我请你吃饭？
【钟景珩】：不客气，不用。
对方的拒绝明确且简短，好在顾璟年的预想里也并没有假设过钟景珩会接受。
他只扫了眼那条回复就把手机放到了一旁，转而身心舒畅地盖好被子进入了梦乡。
翌日，依旧是隔壁房间传来的闹铃声。
顾璟年捂着耳朵烦躁地躲进被窝，不久之后却又起身，气急败坏地将手边的抱枕砸向了紧挨着隔壁房间的那面墙。
蓬松的枕头在碰到墙壁后跌落地面，少顷，那恼人的铃声便也跟着抱枕倒下的动作晃晃悠悠消失了。
顾璟年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听着门外的声响，直到彻底安静下来，这才抱怨般哼了一声，穿上拖鞋慢悠悠进了卫生间。
像往常一样，他在洗漱完毕后拉开了窗帘。
今天似乎起得比昨天要慢一些，楼下的巷子空荡荡的，看不见钟景珩，也看不见那辆陌生的汽车。
他换上校服，将纽扣一颗一颗仔细扣好，继而转身回到床头，拔下了还在充电的手机。
微信显示有一条消息，看时间，似乎正是昨晚他睡下后不久。
【钟景珩】：周末要去爷爷家，不好意思。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得出神，甚至不曾发觉，自己几乎下意识地咬住了唇角。
恍惚间，钟景珩这三个字似乎就在夏末的朝阳里变得生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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