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清晨的太阳似乎已经不算太晒。顾璟年难得起了个大早，甚至赶在隔壁房间的闹铃之前就洗漱完毕跑到了宋元翊家门口。
对方一晚上都没回消息，顾璟年便也不敢开门，只能跳到扶栏上，安安静静背对朝阳坐着。
顾婉书皮肤白，顾璟年继承了这一优良基因，加上小时候体质不好不常出门，白得甚至称得上一句惨淡，这会儿披着身霞光倒是难得显得有了些气色。
院子里几株银杏仍茂盛地绿着，弄堂里的风一过，沙沙便在顾璟年的影子旁落下无数穿过叶片的光斑。
他抬起手，用影子抓住其中一枚，盯着斑驳的地面轻声笑了起来。
宋元翊提着餐盒打开门，抬眼就看见了高高坐在扶栏上的顾璟年。清晨的阳光带着些飘荡在空气里的微茫，缓慢且温柔地在少年身旁游移，他侧过身，半张脸便仿佛融在了光里，连微卷的睫毛都被染成了金色。
“元元。”
宋元翊看得出神，倒是把憋了一晚上的气消下去大半。
听见顾璟年叫自己，宋元翊终于撇过脸，说不准究竟是什么情绪地把顾璟年的早餐递了过去。
“你先吃，我去拿琴。”宋元翊有些别扭地板着脸，两条腿倒是跑得飞快，转身就回了客厅。
为了放琴，李叔今天换了辆suv，几个人小心地把琴搬上车，还没来得及关上后备箱，钟景珩就放下了手里吃到一半的餐包，转头对顾璟年问到：“放在门卫还是音乐楼？”
“放门卫就行，谢谢！”顾璟年说着又对钟景珩挥了挥手：“学校见。”
“你不上车吗？”宋元翊一时有些弄不明白，不知所以地低头问顾璟年。
“我和你一起去学校啊。”他理所当然地用书包撞了撞宋元翊，从餐盒里拿出切好的三明治，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宋元翊看着suv载着钟景珩驶出望梅弄，这才反应过来，臭了一早上的脸也终于开始灿烂。他乐呵呵接过顾璟年挂在腕上的餐盒，甚至都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在一瞬间便扫空了彻夜的阴霾。
顾璟年向前走了几步，躲进一片树荫，转过身却发现宋元翊仍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他见对方的表情似乎不再像先前那样烦闷，便又开始大着胆子撒娇：“你走不走？不走我就不等你了。”
少年就藏在摇曳的树影里，几点晨光穿过间隙落向他的脸颊与鼻尖，带着眼底望向宋元翊的潋滟光辉，完美地将纯情与昳丽融合在了同一张脸上。
宋元翊被吸引着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热烈的朝阳，他走进树荫，不由自主替对方挡住了最后一点灼人的光芒。
“今天没给你热牛奶。”
“因为生气了吗？”
“嗯。”
“没关系，我不喜欢喝热的。”
顾璟年从宋元翊手里接过插好吸管的牛奶，玻璃瓶外挂着几串水珠，把宋元翊的指尖都浸得冷了些。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先从口袋里拿了张纸巾出来，熟练地递给了顾璟年垫手。
上学总是走得慢，天气又尚未开始转冷，饶是两人捡着路边的阴影走，等进了教学楼顾璟年还是出了不少汗。
平时总有人爱说差生文具多，宋元翊这个差生倒并不怎么爱买文具，他的包里大大小小塞满了林绛给顾璟年准备的东西。什么湿巾、纸巾、驱蚊贴，唇膏、风扇、降温喷雾，只要是可能用到的，就全都被装在宋元翊的书包里。
走廊比室外凉快不少，教室又开着空调，宋元翊怕顾璟年感冒，抽了张湿巾出来让他先把汗擦了，自己则趁这个功夫拆了张驱蚊贴，‘啪’一声拍在对方的后颈上。
进了教室，宋元翊拉开书包，从文件夹里把顾璟年的托福作业拿了出来，几张卷子被仔细地沿着中线对折，整整齐齐放在一起，上面的褶皱显然被人试着认真展平过，虽然还留着痕迹，却也不觉得有多突兀。
“这个我弄不平了，要不然把我的给你？”宋元翊说着把自己的那份一起递了过去，干净整洁的卷面上，姓名后方端正地写着顾璟年三个字。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宋元翊又只抄顾璟年的作业，久而久之，哪怕没怎么认真去练，倒也写得一手好字。除了顾璟年和林绛，几乎就没人分得出两人的笔迹。
“你怎么先把名字写上了呀。”顾璟年又把卷子递了回去，有些嗔怪地看了宋元翊一眼，末了拿着透明胶带绕过钟景珩，蹲在宋元翊的桌边，提防地向办公室的方向看了看，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名字粘下来，在原处写上了宋元翊几个字。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宋元翊收拾完东西就勾着顾璟年往食堂走，不知怎么钟景珩也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人边上，像是默认了要一起吃饭。
宋元翊有些不乐意，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一路扯着顾璟年不肯撒手，从初中数学一直问到高中物理，仿佛要把几年落下的课在这短短五分钟里补完。
经过宿舍区时碰上了叶丞，对方依旧是远远朝二人挥了挥手，在注意到一旁的钟景珩后，思索了片刻，继而笑着点了点头。
“叶丞这周也不回去吗？”顾璟年抓着宋元翊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抬眼问到。
“不回去吧，我妈说他可能国庆才回来。”答这话时，宋元翊注意到钟景珩朝顾璟年瞥了一眼。
他打量了对方一番，光看那张脸倒也说不出钟景珩是什么意思。比起宋元翊鲜明的占有欲，后者倒更像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不带主观地进行着观察。
午餐吃得格外安静，钟景珩总是闷着不说话，顾璟年又吃得斯文，宋元翊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也觉得没意思，便跟着沉默起来。
好在钟景珩没有连午休也要在一起的意思，吃完饭就径自起身放好餐盘离开了。
顾璟年原本是想去琴房的，奈何琴房远在六号楼的四楼，不说把琴盒扛上四楼，就是从校门口推过去都不知道要花多久。
因此宋元翊买了两杯冰淇淋，又陪着顾璟年去门卫拿了琴，两人干脆就在最近的二号楼找了间没人的自习室，满意地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整个午休，宋元翊便窝在自习室的椅子上，伴着低沉的琴声，安安稳稳的睡了个好觉。
自打周日的晚自修开始，‘嗑研所’里就产生了一丝分裂，其中以周航为代表，出现了一小群人，认为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转头就将顾璟年私自‘许配’给了钟景珩。
作为主角之一的钟景珩其实并不知道这件事，理论上来说，他的心里就只有学习。因此当周航壮起胆子问他今天怎么也跟着顾璟年和宋元翊去吃饭的时候，钟景珩用自己的理性思维推导了一番，最终得出了一个逻辑自洽的完美答案。
“我是他哥。”
听见这话，就连徐嘉悦都惊得回过了头：“！？你是谁哥？”
“顾璟年。”钟景珩答完这话就没打算继续理他们，伸手把课本往边上推了些，继续闷头做题。
前座的两人显然没兴趣也不关心钟景珩到底哪找来那么多竞赛卷，他们姐妹情深地紧握着对方的手，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顾璟年和宋元翊回到教室就感觉有几道目光诡异地落到了身上，徐嘉悦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就差把你们天生一对直接写在脸上。一旁的周航则是如狼似虎地锁定了顾璟年，恨不得立刻把他绑回钟景珩桌边。
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徐嘉悦就把脑袋凑向了顾璟年，中途谨慎地确认了一眼没有碰到钟景珩的桌子，接着难抑激动地指了指身后问道：“他是你哥哥吗？”
顾璟年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疑惑地反问：“谁告诉你的？”
“他自己的说的。”周航也从宋元翊的前头凑过来进行了抢答。
“是啊。”顾璟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他不由自主往钟景珩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似乎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依然埋头做着题。
“那你怎么天天和宋元翊一起上下学啊？”周航虽然自称是个标准直男，八卦起来却比徐嘉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问题显然问住了顾璟年，半天也不见有回答。他求助似的看向了另一边的宋元翊，不料却正对上后者不知为何又有些不满的表情。
顾璟年张了张嘴，又觉得没理由跟他们解释，末了皱着眉轻轻咬住了唇角，良久才憋出了一个答案。
“他也是哥哥。”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
晚自习结束，一行三人一起出了教室去门卫拿琴，顾璟年的琴太贵，袁肃不让放在学校，只好带回家，等着第二天再搬回来。
宋元翊听了中午顾璟年的回答，一整天的心情都格外美丽，没闹半点脾气就高高兴兴上了车。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李叔开了早上那辆suv，他可以坐在顾璟年的后面。
到了望梅弄，宋元翊跳下车就想带着顾璟年往家里跑，后者却有些犹豫，磨蹭了一小会儿，顾璟年喊住了正要步上台阶的钟景珩。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写作业？”
顾璟年其实并没有想太多，他只觉得钟景珩既然愿意告诉别人他们是兄弟，那就说明对方也许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疏远。
结合这几天的表现来看，似乎更像是不知道怎么交朋友，而不是真的不近人情。
开口问出这个问题的结果就是，林绛一开门便瞧见自己的儿子难得冷着脸，身后的顾璟年则写满了困惑，两人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她打量了一番，将三人一起迎进了客厅，继而笑着问到：“你就是年年的哥哥吧？”
这下，宋元翊的脸更臭了。
“嗯，阿姨好，我叫钟景珩。”他礼貌地打了招呼，跟着林绛走了进去。
屋内的格局和顾璟年家一样，就连装修风格都差不太远。
钟景珩看着顾璟年回了家似的跑到餐桌边上拿出作业，身后宋元翊虽然不高兴，步子倒是快，紧赶着就占领了顾璟年身边的位置，顺带还把书包丢在了另一边，彻底杜绝钟景珩坐在顾璟年周围的可能性。
林绛端了水果出来，不明就里地瞧了自己儿子一眼，见顾璟年的脖子上还贴着驱蚊贴，于是细心地替他撕了下来，又摸了摸他柔顺的短发，轻声道：“你哥要吃什么就让小翊帮他拿，不要客气。”
她说得温柔且自然，引得钟景珩不由有些惊诧，倒是停笔朝两人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林绛也注意到了钟景珩的反应，她多少有些了解对方的家庭情况，故而同样温和地朝对方笑了笑，接着拍拍宋元翊的肩膀叮嘱到：“妈妈先上楼了，你们做作业别熬太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好，元元妈晚安！”
宋元翊只‘哦’了一声，倒是顾璟年甜甜说了句晚安，哄得林绛眉开眼笑回了房间，再没多管他们。
一楼静了下来，宋元翊生着闷气，顾璟年和钟景珩埋头做题，三个人谁也不搭理谁。
大半个小时过去，到底还是宋元翊忍不住哼哼唧唧开始往顾璟年身边凑，一会儿看不懂文言文，一会儿解不出数学题。
哪怕顾璟年把写完的题目摊在宋元翊的面前，对方也还是对着完整的解题过程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惹得顾璟年只好一次又一次停下来讲题，最后干脆放慢了速度，一题一题带着宋元翊一起做。
钟景珩一早就做完了作业，宋元翊本以为他会先回去，没想到此人丧心病狂地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沓自印的竞赛题又继续写了起来，愣是等到顾璟年给他讲完了作业，才跟着一起回家。
宋元翊关上门，有些不高兴地收拾起桌上的作业，说不上为什么的有些难过。他突然想起先前不知听谁说的，学霸就喜欢和学霸玩，于是一双眼睛便低垂着，小狗似的落寞起来，隐隐开始讨厌起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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