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晚课没有高二高三那样紧张，基本都是自习。十一班比其他班多了一节托福课，因此从晚二开始才是做作业的时间。
虽说钟景珩有那么点想要交朋友的意思，可到底不是个慈善家，没工夫天天给宋元翊补课，顾璟年也要写刚发的托福作业。百无聊赖之际，宋元翊低下头抵住桌板，曲起那两条怎么放都觉得别扭的腿，姿势极度扭曲地玩起了手机。
他依稀记得徐嘉悦在班级群里发过一个链接，说是由学生会管理的校园论坛。
凭着回忆在聊天记录里输入了关键字，宋元翊又上下翻了翻，果然，链接就在临近的对话里出现了。
论坛区是学校副站上一个叫作畅所欲言的板块，因为不在学校的官网，并且可以匿名留言，这里逐渐就成了一中学子们的世外桃源。
按周航的话来说就是：“进了论坛感觉就像回家，里面各个都是人才！”
打掩护似的，论坛的首页只显示学习相关的贴子，宋元翊有些疑惑地点开几个，就连回复也如同参考答案一般严谨认真。他只当是徐嘉悦发错了链接，于是就那么关闭了页面，转头继续玩起了游戏。
殊不知，只要点击下一页，他便能看见，自己和顾璟年的名字从军训起就被顶上了首位，哪怕只是一个对视，都被放大分析，衍生出一篇又一篇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晚三开始陆续有人闲了起来，班里有学霸的好处就是能在周日整整七个小时的自习里顺利抄完作业，顺便留下最后一节课的时间自由支配。
徐嘉悦和另一个同桌换了位置，侧坐着问顾璟年题目，偶尔抬头朝前瞧上几眼钟景珩或宋元翊饱饱眼福。她美滋滋听着顾璟年耐心地讲解着每一步过程，心里不由感慨起自己上辈子究竟是积了什么德。
顾璟年脾气好，又喜欢笑，说起话来语调轻缓，任谁听了都觉得舒服，不知不觉桌边就围了一小圈来蹭讲解的。一群人和钟景珩不熟，又总看他冷着张脸，因此不约而同避开了附近的位置，仅在顾璟年的左手边挨着。
高一的作业不算太难，加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和宋元翊在一条水平线上，顾璟年讲过一遍，大部分人就回了自己的位子，只有徐嘉悦和周航还装傻充愣地非要顾璟年再多讲几遍，言语间又时不时将话题拐到宋元翊的身上。
“那你平时都先回宋元翊家吗？”
“是啊。”
“今天也一起吗？”
“嗯，今天也一起。”
顾璟年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他侧坐着没有去看钟景珩，注意力依然在那行没写完的解题步骤上，隐约觉得似乎碰到了些什么，也没多想，只把椅子往边上靠了靠，继续给两个前桌当免费的补课老师。
“顾璟年。”钟景珩的声音在背后骤然响起，顾璟年回过身，正巧就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你们怎么回去？”
“走回去呀。”
高一的放学时间并不晚，为了不影响学生长身体，九点半就会准时下课。顾璟年算了算时间，哪怕是慢悠悠晃回去也只要二十分钟，更别提他和宋元翊在回家这件事情上向来争分夺秒。
他几乎是默认了钟景珩不可能和自己一起回家，自然也没能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我可以带你。”钟景珩顿了顿，“还有宋元翊。”
钟景珩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大约是因为在首都待过许久，讲话时总是一股带着北方语调的字正腔圆，偶尔拖着点尾音，任谁听起来都好像少年独有的青涩与深情。
徐嘉悦见此情形，当时就在周航的腿上狠狠拧了一把，以此平息内心的激动。两人趁着顾璟年发愣的功夫掏出手机，在桌下打开群聊，颤抖着发出了最新消息。
【x+y】：有什么比我可以带你回家更令人动容呢？
【直男】：钟景珩to顾璟年。
【直男】：还有宋同学。
几条消息顿时就在群里炸出数名自习课玩手机的同学，原本坚定‘元年’爱情的群众们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转头就探讨起了钟景珩和顾璟年的可能性。
徐嘉悦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只是私下嗑得开心，倒也并不觉得顾璟年会和一个平时都不愿意说几句话的同学一起回家。因此，在她听见顾璟年的回答的瞬间，她甚至一度开始怀疑自己来到了平行世界。
“可以吗？”顾璟年怔怔确认到。
“嗯。”
“那你早上能带我们一起吗？”也许是怕钟景珩拒绝，顾璟年稍稍凑近了些，用手肘试探着碰了碰对方，“我会早点起床的。”
五点半的起床时间对于顾璟年来说实在是过于魔幻，他想到只要钟景珩答应了，自己就能继续先前的时间表，因此看向对方的眼神里不自觉就添上了几分真切的渴望。
果不其然，钟景珩在沉默了几秒后盖上了笔帽，轻声说了句：“好。”
如果说有谁会比徐嘉悦更受震撼，那么就只有连睡两节课后昏昏沉沉抬起头，转眼就被告知要和钟景珩一起回家的宋元翊。
不但如此，对方甚至还要和他们上学。
宋元翊虽然不像先前那么排斥对方，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接受一觉睡醒钟景珩突然就享有了和自己一样的权利。
仿佛自己和顾璟年形影不离地生活了十几年，钟景珩只需要蹦出来说一句我是你哥，就能瞬间分走一些原本仅属于自己的东西。
宋元翊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莫名就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好拖拖拉拉走在后头，任顾璟年牵着手，一直安静地走到了校门口。
老李一早就等在了车旁，见钟景珩出来便接过书包打开了车门，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顾璟年也该坐后座，自然宋元翊就只能不情不愿地上了副驾驶。
宋元翊少有的一路都盯着窗外生闷气，顾璟年只当他是还困着，也没多想，从书包里拿出先前特地带回来的托福作业递了过去。
“我今天直接回家了，作业你记得写完。”
薄薄几张试卷擦过宋元翊的发梢，蹭着衬衫布料，发出几声轻响。宋元翊本就不高兴，听了这话更是直上火，干脆捏皱了小半边试卷，将剩下的一把从顾璟年手里扯了出去。
“你怎么了？”顾璟年终于意识到了宋元翊的不对劲，他将手越过座椅靠背，安抚似的在宋元翊的肩上拍了拍，语气里却带着掩不去的慌乱。
“没怎么。”宋元翊说罢挺直了背，拉着安全带靠向前面，摆明了一副不想让顾璟年碰到的模样。
顾璟年几乎没有遇到过宋元翊对自己发脾气，一下子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向来聪明的脑袋瓜思索了半天，末了只憋出一句：“你不想写的话我帮你写吧。”
车里的气氛安静到诡异，宋元翊直到下车都没有回答顾璟年，只是攥着那几张卷子头也不回地进了门，难得连晚安都没和对方说上一声。
他知道顾璟年什么都没有做错，可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却偏偏就是让他觉得顾璟年不该这样。
阿姨离开前没有关客厅的灯，顾璟年有些畏光，开门的瞬间不由自主地向钟景珩身后退了些，指尖却仍勾在门把上。
钟景珩低头看了一眼，想起什么似的说到：“不是说明天帮你带琴吗，你的琴呢？”
“在元元家里。”没见过几次宋元翊发脾气的顾璟年有些担心地朝窗外看了一眼，他害怕又紧张，不断在脑海里罗列着各种可能，以至于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就那么跟在钟景珩的身后走进了对方的房间。
“你要跟我换房间吗？”钟景珩发问时顾璟年其实已经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他想得出神，等反应过来，对方正伸手在他靠着的墙上调空调温度。
顾璟年还在为宋元翊的事情发愁，怔怔说了声晚安就要关门，倒是钟景珩出乎意料地扶住门边提醒道：“明天记得让宋元翊把你的琴带上。”
他说完便松开手，顾璟年安静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自己听见了，接着就关上了门。
钟景珩没有回头，辨不出情绪地就那样看着，直到彻底被挡在了门后面，这才憋出了一句：“晚安。”
【一块年糕】：元元，你别生气了。作业明天回学校我帮你写好不好？
宋元翊趴在床上咬牙切齿盯着手机，澡还没来得及洗就收到了顾璟年的信息，明明对方也是关心的语气，可宋元翊偏偏就是生气。
顾璟年怎么就不懂他到底在气什么。
指尖飞快地打出一行抱怨，刚想点下发送，宋元翊却又停了下来，他想自己凭什么告诉顾璟年为什么不高兴，这样不就显得自己在等对方哄一样吗？
于是他又迅速删除了那行已经打好的文字，将无辜的手机往顾璟年常睡的枕头上一甩，埋进被窝龇牙咧嘴地发出了一声不满的闷哼。
【一块年糕】：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一块年糕】：我和钟景珩说好了，他帮我带琴去学校，明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手机的提示音响了两声，宋元翊猛地伸手，又把它从枕头缝里摸了出来。
明明知道一定还是顾璟年的消息，他却突然犹豫了起来，产生了一种逃避的冲动。
并非是想逃避顾璟年，而是惶恐地想要逃避心里隐约流露出的线索。
他总觉得再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自己生气的真正原由，可另一个声音却不断提醒着他，不该继续探究下去。
宋元翊苦恼地低下头，顾璟年的卷子就皱巴巴落在书包边上，一整面密密麻麻的字母旁，孤零零写着娟秀端凝的三个字，宋元翊觉得自己甚至都能想象到对方写下名字时认真的神情。
叹了口气，他走下床，捡起地上的卷子将它们放回书桌中央，接着覆上手掌，小心翼翼试着将褶皱展平。
手机又响了几声，宋元翊坐在桌边始终没有去拿它。
玻璃窗外，对面的房间都已经关了灯，幽暗的弄堂里只剩下几缕月光还柔柔铺洒在地上。宋元翊拿出笔，像是终于准备把托福作业抄完，可笔尖却在触到纸上那一小片月光时停了下来。
晚风吹着树影将卷面盖得斑驳，他对着那份被自己捏皱的卷子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让墨渍沾上纸页，一笔一划写下了顾璟年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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