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顾璟年向自己走来时，钟景珩刚巧结束了最后一跳。他碰掉了杆子，理所当然只能拿到第二，第一是个体育生，倒也没什么可惜。
事实上，他在等待时间里注意到了趴在宋元翊背上的顾璟年，对于他来说，那是一种过于亲昵的状态。
虽然前一天晚上已经明确表达过自己想要和顾璟年交朋友的想法，可真正要让钟景珩做到像宋元翊那样，却还是令他纠结不下。
直到顾璟年在面前站定，钟景珩也依然在自己设下的底线边缘徘徊，克制与越界，他似乎始终难以做出选择。
“结束了吗？”顾璟年不知道钟景珩在想什么，他还当对方是在为拿了第二而难过，于是连语气都放轻了些。
“嗯，第二。”后者轻描淡写的道出了自己的名次，反倒让顾璟年困惑了起来。
对方似乎永远都是被动的。
钟景珩确实没有过什么主动的社交经验，因此，哪怕被猜中了想法，亦或开启了话题，他也只会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等待顾璟年的靠近。
“要不要去看标枪？元元应该也能拿名次。”顾璟年发出了邀请，他以为钟景珩的回答只会是要与不要，却不想对方意外地接上了一个问句。
“要背你吗？”
“什么？”顾璟年一时反应不过来，只道自己是听错了。
“我可以背你。”钟景珩的语气说不上奇怪，却带着一种并不确定的疑惑，就仿佛大脑一边否定，一边又在命令他执行。
顾璟年后退了半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少许，回答到：“一起走过去吧。”
他浅浅笑着，礼貌的同时也让人感到舒适。
钟景珩跟上对方，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在短短几句对话间恍然意识到，那样亲昵的接触，也许是只属于宋元翊一个人的特权。
两个场地之间挤了不少人，一半是为了看钟景珩，一半则是为了看宋元翊。眼下跳高结束了，钟景珩那一半便也跟着他转向了标枪场地。
这是一个对全身的协调性与爆发力都有较高要求的项目，从器具到比赛方式都散发着一种原始的野性。不仅仅是女生，就连不少围观的男同学，都会为选手在掷枪那一瞬紧绷的肌肉而发出赞叹。
宋元翊还剩最后一投，他看见了顾璟年，于是扛着枪在跑道上蹦蹦跳跳地向对方眨了眨眼，并选择性无视了一旁的钟景珩。
很难说宋元翊还讨厌着钟景珩，但他可以肯定，他并不喜欢对方总是出现在顾璟年的周围。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对于顾璟年来说，也许并不是那样特殊的存在，会让他莫名感到酸涩，油然而生一股甚至可以称得上嫉妒的情感。
风从助跑开始的那一刻扑向宋元翊的身体，直到他把躯干展成满弓，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将枪掷出。
宽松的衣摆随着动作向上扬起，短暂而清晰地露出一小节只属于少年的精干结实的腰身，并由此轻而易举引起了周围无数的尖叫。
宋元翊最终的成绩还是比两个体育生近上不少，却也已然远超剩余的选手。顾璟年递了瓶水给他，是先前自己喝过那瓶。
钟景珩就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没有什么表情，也说不上是怎样的心情。
三人去领奖台拿了奖牌就开始往回逛，绕开操场边上那个被称作情人坡的小山包，沿着人工湖畔只剩绿叶的紫藤长廊，一路穿过宿舍区，晃晃悠悠来到了食堂。
一中的几个食堂在校运会期间都会不间断供应小吃和甜品，顾璟年喜欢一号食堂的炸牛奶，宋元翊就拿着饭卡跑去了边上排队。
临近午饭时间，顾璟年带着钟景珩先去三号食堂占位子，没有空调的顶层仿若一个巨大的蒸笼，闷得连风扇转起的气流都是暖的。
钟景珩在饮料机里买了瓶可乐，哐当翻下来时还带着一层刚化开的水汽，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怕冻似的握着罐身，没有一点要打开的意思。
“你不喝吗？”顾璟年指了指那罐可乐。
“会喷出来。”钟景珩答道。
简短的对话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钟景珩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兀自靠着饮料机稍等了半分钟，拉开拉环，仰头喝起了可乐。倒是顾璟年站在窗边的一小片阴影里，难得因为找不到话题而尴尬。
习惯了和宋元翊的相处，一时间只剩下他和钟景珩，顾璟年便显得有些无措。
他将手里的矿泉水拧开又扭上，来来回回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有事可做，心里却愈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末了干脆盯着楼梯口，祈祷宋元翊赶紧回来。
“你在紧张吗？”良久，还是钟景珩的声音让他回了神。
对方就坐在顾璟年身边，随意的一个举动都能感觉到朦胧的热意。
他对上钟景珩的视线，后者抬起手，指尖几乎就要碰上他的嘴唇：“你一紧张就会咬嘴唇，你没发现吗？”
分明是个问句，钟景珩的语气却没有多大的起伏，像是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顾璟年后知后觉松开嘴，下唇因长时间的咬合而泛红，隐隐还染着一层水渍。钟景珩靠回桌上，支着下巴打量了一番，继而没头没尾地评价到：“你很漂亮。”
顾璟年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从小到大他听见最多的赞美就是关于这副皮囊，可这样的话由钟景珩说出来，却令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何况对方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只是略显冷淡地省视着，不像是欣赏，而更像是在打量或评判一件物品。
顾璟年突然有些后悔昨天自己一时的感性，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钟景珩，更别提当朋友这样需要大量交流与接触的行为，往往对方一开口，他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对话下去。
就像现在，顾璟年能想到的回答，就只剩下谢谢二字。
一旦意识到自己在某段关系里处于被动，情况就会急转直下。顾璟年没了先前去看钟景珩比赛时那样的热情，开始愈发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发呆，直到宋元翊拎着一小袋炸牛奶出现在楼梯口，这才如临大赦般重新打起精神来。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呀？”
“留着给你下午吃啊，我下午还有比赛。”
宋元翊特地回了趟教室拿了包湿巾，他抽了一张给顾璟年，又看了看钟景珩，接着不太乐意的也给了后者一张。
宋元翊打开塑料盒推到顾璟年的面前，一边给自己擦手，一边确认到：“生日礼物你想好了吗？”
“不是说了你考个倒数第二给我看看。”顾璟年吃到了点心，又有宋元翊化解尴尬，高兴得字里行间都带着笑意。
他是不在乎宋元翊到底送什么礼物的，哪怕是一捧空气，只要是宋元翊给的，他都会喜欢。
若是有幸见过，望梅弄那栋老房子里靠着顾璟年书柜的抽屉，只消轻轻打开一条缝，便是满满当当一抽屉宋元翊送的礼物。
连带着从三岁起每年生日的贺卡，那些字迹从歪斜扭曲夹杂着拼音，慢慢变得端凝有力，年复一年，不曾间断地书写着：生日快乐！最喜欢你！
在午餐结束后，钟景珩跟着顾璟年去了自习室，不像宋元翊那样无所事事，他总能翻出些不知从哪找来的模拟卷打发时间。
窗外的桂花树葱郁茂盛，绿茵茵的透过玻璃，空调冷气一吹，便令人生出些置身林间的安宁与惬意。宋元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整间自习室就只剩下了顾璟年的琴声与钟景珩偶尔翻页时弄出的轻响。
顾璟年在下午第一场检录开始之前叫醒了宋元翊，后者还有比赛，留下两盒炸牛奶就匆匆跑去了操场。自习室里，顾璟年沉默着继续练琴，钟景珩则握着笔，停在了一道简单的选择题上。
走廊间逐渐喧闹起来，后者始终垂着眼，不动笔也不作评价。卷子上油墨印出的文字清晰易懂，他却任由思绪绕着琴声逐渐飘远。
这是钟景珩第一次听顾璟年拉琴，他原以为对方也不过是万千艺术生里极为寻常的一个，但事实告诉他，顾璟年无疑是有天赋的。至少那琴声足以令钟景珩推翻先前留下的已然算是不错的印象，再度认真审视讲台旁的少年。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隐约开始理解，宋元翊为何对顾璟年百般珍重与纵容。
又一个乐段结束，钟景珩搁下笔，抬眼望向了握着琴的少年。
舒朗的嗓音穿过教室，清晰地落进顾璟年的耳朵，那是一句十分礼貌的问询，意外的不似以往对话时那般冷静与平淡。
“我可以送你生日礼物吗？”
钟景珩看见对方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紧了紧，眼里流露出带着些许不解的欣喜。接着，那张好看的脸上便绽开了笑容，少年额前柔软的碎发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眸中的笑意都愈发温柔起来。
回家的路上，顾璟年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给宋元翊发微信，钟景珩就在旁边，他怕对方发觉自己其实十分在意，因此不太好意思直接说话。
【一块年糕】：钟景珩说他要送我生日礼物！
【一颗元宵】：他要送什么？
【一块年糕】：不知道，他没说。
【一颗元宵】：没说你还那么高兴？
宋元翊瘪了瘪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切回先前的页面继续研究起了自己要送的礼物，他大致已经确定了琴的品牌和型号，眼下正开始为价格犯难。
说实话，宋元翊每个月的零花钱并不算少，林绛也从不干涉他的开销。只是平日阔绰惯了的高中生哪里会有存钱的念头，随手花了出去也不知道究竟余下多少，等到真正要用钱的时候，才开始后悔先前的铺张。
夜里关了灯，宋元翊躺在床上有些失眠，边上就是顾璟年常睡的枕头，隐隐约约带着一丝和对方身上一样的香气。
他又想起了早晨在校门口的小插曲，哪怕顾璟年的琴在琴盒里安然无恙地躺着，他也还是莫名感到愧疚。
那是顾婉书送给顾璟年的礼物，在前者给予过的有限爱意里，那几乎可以说是顾璟年拥有的最为奢侈的部分。
“啊！我怎么就没攒钱！”宋元翊突然对着昏暗的房间叹了口气。
顾璟年生日前，宋元翊只能再拿两次零花钱，哪怕不吃不喝，想买琴也还是差了几千。
他盘算来盘算去，甚至掀开被子跑到衣柜前，把所有口袋都掏了一遍，到底还是无济于事。
神差鬼使的，宋元翊想起了先前不曾回绝的小网综。他翻出了林绛转发的附件，趁着还没超过约定的答复期限，捧着手机认认真真，逐句逐条研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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