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梅弄外的居民区总是熙攘的，这会儿赶上国庆就愈发热闹起来，顾璟年睡了大半天，再被窗外的嘈杂吵醒时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病了。
他点了个临近粥铺的外卖，又在被窝里坐了一会儿。喉咙又干又疼，就连咽口口水都得纠结许久，实在受不了，这才终于下床找起了感冒药。
药箱就在玄关旁的置物架上，顾璟年把它打开，见还有支温度计，就顺便量了个体温。
以往生病总有宋元翊和林绛照顾着，这次几乎算是头一回只剩下他一个人。顾璟年在三分钟后从嘴里拿出那支水银温度计，前前后后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终于确定，自己看不懂这东西。
他不敢乱吃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先前宋元翊给他递过的胶囊该是什么牌子，末了只好拿了包感冒冲剂泡了喝。
脑袋始终晕乎乎的，伴着不知是不是由饥饿产生的恶心感，以及脊背的酸痛，顾璟年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发烧了。
他把药箱里所有的药都倒了出来，一盒一盒查看功效。终于，在看见角落里那瓶不知过期多久了的美林的瞬间，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小时候顾婉书也是喂顾璟年吃过药的，他已经记不清那时母亲的神情，想来大约也不会太好，毕竟顾璟年总爱在半夜里发烧，而顾婉书又怎么可能在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依然温声细语去哄他吃药。
顾璟年记得的就只有美林的味道，是一股让人想吐的，甜得发腻的糖浆味。
粥铺的外卖来得有些慢，送到的时候已经彻底凉了。顾璟年舀了一小勺，实在没什么胃口，就任它和一堆药一起摊在餐桌上，起身踩着虚浮的步子，昏昏沉沉回了房间。
或许是感冒药的作用，顾璟年很快就又睡了过去，房间的窗帘足够厚实，将午后的阳光一丝不落地挡在了屋外，为室内留下一片夜晚般的黑暗。床上的少年紧蹙着眉头，有些意外地在梦境里遇见了自己的母亲。
时常会有人说顾璟年像极了顾婉书，只是那双眼睛生得更为灵动漂亮，随意一瞥都是秋水明月，流潋生辉。
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顾璟年那双眼睛其实是随了父亲的。特别是笑起来的模样，昳丽又深情，几乎与顾婉书记忆里学生时代的于言如出一辙。
梦里的顾婉书显然已经过了肆意心动的年纪，她站在望梅弄的客厅，脚边落着一大把头发，脸是肿的，嘴角也是肿的。
她带着一身的淤青和满脸未干的眼泪喃喃自语，是一副平日里根本不可能瞧见的狼狈模样。可是顾璟年见过太多次了，在无数个可以听见尖叫和咒骂的夜晚，顾婉书总会在一切结束以后走进顾璟年的房间，抱着尚未长大的孩子无声落泪。
过于深刻的记忆使顾璟年一时间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心疼地走上前去，温柔地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臂膀拥住了母亲。
他能感觉到顾婉书在发抖，甚至随着他安抚的动作抖得愈发厉害。于是顾璟年松开手，往后退了些，疑惑地对上母亲的视线。
接着，他骤然发现，那是记忆里，顾婉书看向父亲时才会有的眼神。
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一种刻入灵魂的，无法消解的恐惧。
过于真实的记忆顷刻间便让顾璟年混沌的大脑产生了警觉，他在目光交汇的下一秒惊惶地睁开了眼睛。
醒来的瞬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理上的不适叠加至生理，顾璟年来不及回想什么，披着那身被冷汗浸湿的睡衣就快步冲进了卫生间。
他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吐得眼角发红，喉咙像要裂开似的疼，可偏偏顾婉书压抑的哭声却仿佛始终在耳边环绕，幽咽凄楚，死死纠缠进了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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