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顾璟年的生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宋元翊先前签下的网综也终于要开机了，他拿着袁肃签字的请假单光明正大翘了周五的晚自习，临登机前还隔着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拍下了一段飞机在橙红晚霞中的降落发给顾璟年。
秋意渐浓，学校里沿路的银杏彻底泛成了金黄，洋洋洒洒落在屋檐路旁，稍一阵风便羽毛似的轻飘飘落下来，盖上衣领，擦过发间。
从五号楼的二楼到最近的三号食堂会路过一条连廊，出口的门有时会被锁上，因此多数情况下学生们都会选择先下楼，从一楼的大路离开。
没了宋元翊那股干饭的热情，顾璟年便慢悠悠向连廊走去。钟景珩收拾完了东西跟在对方身后，不上前也不出声，就那么安静地停留在最让自己舒服的状态里。
拐过一个转角，连廊有些发黄的地砖与剥落了油漆的护栏便和落日的余晖一道出现在了视线里。带着寒意的秋风不知在何时停下了，只剩下些零散的银杏叶稀稀拉拉靠在老旧的矮墙边。
钟景珩站在天花板盖出的阴影下，看着顾璟年一步步走进斑斓的日暮里，对方在那些燃成粉紫色的云团间蹲下，再起身时，便握着手中一片金色的银杏叶回头望着他笑。
“过来呀。”
风是应着顾璟年清朗的音色骤然拂起的，卷着对方干净的衣摆，柔软的碎发，以及铺天盖地的金黄叶片，暴雪一般经过那条不长的连廊。
少年就站在其中惊讶地看着，眼角眉梢却仍是先前柔和的笑意。
这画面深深撞入钟景珩的眼底，以至于他在原地怔滞许久方才提步迈进了那场金色的暴雪。
“走吧。”钟景珩穿过漂浮涌动的叶片，径直来到了顾璟年的身边。
他学着宋元翊的模样，轻轻握住了对方藏在衣袖下的手腕。
周六放学后，李叔载着钟景珩和顾璟年停在了宋元翊家的院门外，林绛很喜欢钟景珩，哪怕宋元翊不在，她也还是十分愿意顾璟年带着对方一起来蹭饭。
钟景珩在林绛面前并不会像平常那样沉默，他是乐意与林绛说一些与生活相关的内容的，哪怕这些内容就连钟盛林和顾婉书都不曾听过。
他知道林绛与顾婉书是几十年的闺蜜，她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因此若论学识，其实该是不相上下的。
可钟景珩能感觉到，与林绛不同，顾婉书的温柔里总是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不像是真正想要向自己输出情感，而更像是想要得到或抓住些什么。
他不明白既然如此，对方为什么不喜欢顾璟年，只是到底也没有为此去探究属于他人的秘密。
午餐结束后，李叔又带着两人到了余教授家小区门口，他原本想要帮顾璟年把琴盒拿进去，钟景珩却只让他在车上等着，由自己陪着顾璟年走进了那条落满枯叶的石子路。
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有些吵，连着偶尔石子崩起时噼啪的响动，回荡在窄小的过道里愈发显得清晰。
两人都没有说话，钟景珩便推着琴盒侧过脸去看顾璟年。
稍显病态的肤色下，后者的眼神却总是明亮的，坠着星星点点的光，无论对视或是垂眸，仿佛永远都不会显得黯淡。那是一种让钟景珩觉得矛盾的状态，是温驯的蓬勃，亦或柔和的野性，它们明明应当割裂开来，却奇异地糅合在了顾璟年身上。
走进楼道，顾璟年顺着余教授留的缝隙将门拉开，他搬着琴盒越过门槛，礼貌地朝屋里喊了一声‘余老师’。
末了回过头，略显疑惑地看着依然站在门外的钟景珩：“你不进来吗？”
他理所当然将宋元翊会做的事情放到了钟景珩的身上，全然不曾想过，也许只有前者会愿意浪费一整个下午，仅仅只是为了等他学琴。
“宋元翊会进去吗？”钟景珩仍旧站在原地。
顾璟年愣了愣，恹恹答道：“元元要等我。”
顾璟年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蓦地有了一种奇怪的感受，就像以国庆假期为界，亦或更久一些，从高中的第一天开始，他与宋元翊就在不可避免的渐行渐远。
他不好说这种想法因何而起，却莫名为此产生了一丝恐惧，惶惶忧心起了将来的某一天，宋元翊会彻底松开自己的手。
“我要去补课。”钟景珩说。他将眼神扫过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心，于是又复开口：“下课了我会来接你。”
顾璟年在关门之后拿出了手机，他不知道宋元翊的网综开始录了没有，但也明白自己现在格外渴望得到一些来自对方的回应。
指尖在屏幕上来回轻触，他将短短四个字反复输入删除，惶恐的心情让他忍不住想要用最简单的告白换取令人安心的肯定答复，可先前对方的话语却又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响起。
因此顾璟年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理智删除了聊天栏里的文字，简单地输入了一行并不会让对方尴尬的词句。
【一块年糕】：我想你了。
宋元翊在录制的间隙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机，黑色的屏幕也于同时心有灵犀亮起。他解除锁屏点开了微信，果然就在置顶那一小块年糕头像旁边冒出了一个小红圈。
【一颗元宵】：怎么了？
【一颗元宵】：你到余老师家了吗？
顾璟年是没有想过对方会回得这么快的，他捧着手机静静看着白色的对话框一行又一行从对面蹦出来，好像宋元翊本人就在他面前着急地发问似的。
紧绷的心绪骤然平静，顾璟年松开了不知何时咬住的唇角，在余教授出来之前发送了回复。
【一块年糕】：到了，我就是突然想你啦。
架好机位后，宋元翊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确定它们不再发烫才终于又背着吉他走进了镜头。
他的手机被放回了一旁普通的书包里，屏幕在熄灭前停留于一个聊天界面。
【一颗元宵】：你要是女孩子，我都要以为你喜欢我了。
【一颗元宵】：回去的时候不要走小路啊，实在不行就叫钟景珩的司机去接你。
结束了一下午的练习，顾璟年跟余教授说了再见就推着琴盒往屋外走。
一开门便瞧见钟景珩站在靠墙的过道边，捧了本纸质书正垂眼看着。
对方听见了开门声，合起书转头对上顾璟年。
后者扶着那个高过头的琴盒淡淡笑了笑，走到钟景珩身边。
他的温和地仰视着，视线随着两人的身高差而抬起些：“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
钟景珩说着将琴盒接了过去，指尖穿过握把，目光则始终追着顾璟年的身影。
路边的垃圾桶里不知何时被人丢了一束花，顾璟年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却也没说什么，倒是钟景珩突然开口问到：“你喜欢什么花？”
顾璟年一时答不上来，下意识就又朝垃圾桶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一束已然有些开败的玫瑰，混着几枝白色的马蹄莲与一圈满天星，皱巴巴被捆在艳俗的包装纸里。
“嗯……可能是玫瑰。”顾璟年犹豫着给出了答案，见钟景珩不答话，于是不太确定地问到：“很俗吧？”
钟景珩正顺着对方的视线去看那束花，也不开口，只是任由顾璟年仰头看着他。
“那还是喜欢马蹄莲好了，白色的马蹄莲。”
这次钟景珩终于有了回应，他收回放远了的目光，将它们落在顾璟年的脸上，稍显疑惑却也难得柔和地问：“刚刚不是说喜欢玫瑰吗？”
顾璟年没想到对方听了进去，有些诧异地停顿了片刻，末了捏了捏自己的发梢，仿佛纠结不下似的答道：“那就都喜欢好了，玫瑰和马蹄莲，我都很喜欢。”
汽车在望梅弄停下后钟景珩跟着顾璟年下了车，后者在开门前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去你爷爷家？”
钟景珩懒得想什么复杂的理由，便也随口回答：“我堂哥在。”
顾璟年原本就是随便问问，因此不再接话，把琴搬到客厅就兀自回房写起了作业。
假期之后两人并没有把房间换回来，只是做作业时还用各自的书桌。
顾璟年习惯性地在落座后打开书柜旁的小抽屉看了看，里面满满当当堆着一张又一张宋元翊写下的生日贺卡。
他轻轻将手掌覆上，开心地想到，很快这里就又会多出一张了。
阿姨在准备好晚餐后上楼敲了敲两人的房门，饭菜的香气其实早已顺着门缝悠悠飘进了屋里，钟景珩应声走了出去，打开门便瞧见了顾璟年正顶着一头没有吹干的头发笼在暖色的灯光里。
后者顺着走廊慢慢步向楼梯，钟景珩就那么立在房门口看着他朝自己的方向靠近。
刚洗过澡的身体在接触的瞬间带来一股清淡的香味，顾璟年的发梢湿漉漉的，连着眼神也仿佛氤着些朦胧的雾气。
“你站着干嘛呀，去吃饭了。”修长的五指越过手背，扣着虎口握住钟景珩温热的掌心，顾璟年理所当然地牵着对方朝楼下走去，将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息连着钟景珩一起困在了一臂的距离内。
光影明灭间，顾璟年瞥见窗外升起了一弯弦月，于是他松开钟景珩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那月亮按下了拍摄键。
钟景珩就看着少年微垂下纤细皓白的颈，独自站进溶溶月色里，那目光温柔地落在屏幕上，与寂静的月亮一起幽幽亮着光。
随着顾璟年按下发送键的动作，窗外的月亮终于也成了宋元翊能够共赏的宝藏。
漫长的夏季之后，万物仿佛在一夜间枯败，潮湿的热意带着刺耳的蝉鸣突兀地消失在了连绵的雨雾里，很快便又会仓促奔向冬季。
宋元翊按灭屏幕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生着暗茧的指尖在微凉的空气里拨了拨，震颤着在脑海中奏出一段旋律。
他打开灯，从沙发上拿起那把只是为了演绎剧本与人设的吉他，在月色与星光的都裹着浓雾的秋夜里，哼着尚未有人听过的曲调，断断续续在手机里录下了想要送给顾璟年的另一份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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