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蚊子总是格外毒，哪怕已经到了十一月，顾璟年却还是在路过花坛时被叮出了一个大包，又红又肿地落在卫衣领口那一小块皮肤上。
钟景珩在返校后先去了趟超市，回来时手里便多了盒驱蚊贴，宋元翊还在北方录节目，于是最右边的课桌就难得整洁地空着。
顾璟年的视线跟着钟景珩从后门移动到宋元翊的桌上，停留了几秒方才留意到对方手里的驱蚊贴。
包装被拆开后，顾璟年发现那是宋元翊常买的牌子。
“过来一点。”钟景珩撕开一张转向顾璟年，手掌也顺着轻轻拍了拍椅背。
后者将椅子朝钟景珩的方向挪了些，转身微微垂下脑袋，在秋服藏青色的领口上方露出了一小片细白的皮肤。
教室的窗户没有关严，时不时就会有风顺着那一道不算太宽的缝隙吹进来，携着些凉意堪堪擦过顾璟年的发梢。
也许是蹭到了脖子，他干脆伸手将那一撮头发拢了起来，侧着身将纤长的颈线舒展在钟景珩眼前。
“我是不是要剪头发了？”问出口的瞬间，顾璟年下意识地想起了宋元翊，分明两个月前对方还在自己身后回答同样的问题。
“有点长了，等会儿我陪你去剪吧。”
钟景珩视线仿佛被黏在了对方的耳后，圆润的耳垂下方，耳廓在那里弯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他看到有一颗微尘似的痣长在那里，它也许都没有针尖大，可偏偏钟景珩就是看见了。
“你这里沾上脏东西了。”
他当然知道那并不是什么脏东西，他只是有一种想要去触碰的冲动，因此胡乱扯了个谎，光明正大地将指尖贴了上去。
下午的自习结束前钟景珩找施盈批了两张晚餐期间的假条，他和顾璟年成绩好，加上一中的仪表向来抓得严，两人十分顺利地出了校门。
理发店里的tony还是第一次见到钟景珩，对那张脸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八卦地问了一句之前陪他来的小帅哥去哪了。
“他有事不在，今晚就回来了。”顾璟年对着镜子笑了笑，碎发湿漉漉粘在脸上，莫名显出一种落魄的美感。
“那你要去接他吗？”tony将手中的头发剪下了一小截，继续问到。
“嗯，上完晚自习就去接他。”顾璟年说着本能地点了下脑袋，tony赶紧伸出手正了正，看着镜子一番打量。
“你别动，我给你剪得再好看一点。”
钟景珩在一旁远远听见顾璟年说了声‘好’，接着便老老实实坐着，确实再也没有动一下。
宋元翊录制综艺的城市已经下起了小雪，入夜也许还有转成中雪的可能。钟景珩让李叔去问了问节目组给宋元翊订的航班号，一脸漠然地看着航班信息想到，要是能够取消该有多好。
钟盛林手下的产业其实有许多，盛林娱乐不过是其中并不算那么赚钱的一个。钟景珩以往对这些不怎么留意，也没表现出过多的兴趣，可是破天荒的，钟盛林的秘书在这个初秋的夜晚少有地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钟景珩表达的意思其实十分简单，无非就是自己有个关系好的同学正在录制某个小网综，他嫌周期太短影响不够所以想要公司再批些资金下去，延长拍摄周期的同时也多请几位教授和嘉宾，改改剧本和节目的立意。
钟盛林的答复来得很快，只是递交申请修改备案还需要一些时间，因此便说等有了消息会直接让李叔把新的策划方案拿给他看，继而就生硬地将话题扯到了学习生活上。
两人隔着手机没聊几句，无话可说的尴尬便在逐渐漫长的沉默里愈演愈烈，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找借口，钟盛林说了句还有会议就匆匆挂了电话，只在生疏地嘱咐了一句：“天冷了，多穿些衣服。”
再回到店里时顾璟年的头发已经剪完了，柔软乌黑的发丝微微鼓起一小点，蓬松又不夸张地将他衬出了格外清爽的可爱。
看见钟景珩进来，那双眼睛小狗似的盯着镜子瞪大了些，钟景珩于是走了过去俯下身问到：“怎么了？”
他抬眼看向镜子，对方藏在遮布下的手仿佛松了松，接着才同样看着镜子里的钟景珩答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后者本以为对方会问自己去做了些什么，可戛然而止的对话却倏地让他意识到，与宋元翊不同，顾璟年并没有兴趣去了解太多和自己有关的事。
晚一开始前两人回到了教室，这周排到的是口语课，氛围相对的较为宽松。外教让大家做小游戏，拿了个纸团，传到谁就起来讲一讲自己放学打算做些什么。
到钟景珩的时候音乐其实已经停了，只是那纸团自己从掌心滚了出去，恰好就贴上了顾璟年的手背。后者无奈地将它团了团，在老师的示意下站起身，未作犹豫就说自己等会儿要去机场接宋元翊。
徐嘉悦一听便起哄似的惊呼了一声，捂着脸转头往后排看。
外教是a国人，平时也不怎么和学生们摆架子，见徐嘉悦这个反应，还当是她嗑到了真的，因此也跟着笑眯眯问顾璟年是不是去接男朋友。
这话一出，哪怕是班里几个英语垫底的都开窍一般跟着闹了起来，顾璟年的脸霎时便红成了一片，支支吾吾垂着脑袋，话都差点说不出来。
“别闹了。”钟景珩在一片喧闹间沉着嗓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自周航和徐嘉悦开始的众人便一个接一个地安静了下来。他的脸色其实也说不上有多难看，照旧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模样，只是隐隐透出一股气场，再不是先前的疏离，而是努力压抑与克制的愠怒。
徐嘉悦识相地往回缩了缩，拉着椅子将自己夹得几乎就要和课桌融为一体，心想对方看见弟弟被人这么起哄生气也是正常，刚想着继续听课，一转眼便瞧见周航乐得几乎就差在自己脑门上贴个喜字。
她为此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凑近了小声说：“人家只是护短，你可别一个劲瞎嗑了。”
“你懂什么，我又没舞到学霸脸上。”周航说着拿起笔，翻开两人中间那本笔记本，在钟景珩和顾璟年名字冒号后的正字上重重加上了一笔。
眼下看来，由周航负责填写的正字，几乎就快要追平上方连着宋元翊姓名的那行了。
林绛的车停在校门外，顾璟年在放学后把书包往李叔车内一丢，转身就坐进了林绛的车里。
“元元妈。”他扣好安全带乖巧地打了个招呼，毫不掩饰地让笑意落进了林绛的眼里，惹得后者怜爱地揉了揉那颗蓬松的脑袋。
“你先睡一会儿，到了阿姨叫你。”
林绛在车里放了些舒缓的音乐，随着路上偶尔的颠簸，顾璟年歪着脑袋很快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窗外便已然是机场航站楼，以及停车场里稍显昏暗的灯光。
“到了吗？”他打着哈欠迷迷糊糊问了一句，没睡够似的怔怔盯着远处发呆。
林绛熄了火，温柔地捋了捋顾璟年有些睡乱的头发，柔声回到：“小翊的航班延误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原定十一点到达的航班因天气原因直到十一点半都没能起飞，顾璟年在漫长的等待里渐渐清醒过来，他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来的小雨，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滨城正在下雪的气象消息，正打算再闭眼休息一会儿，宋元翊却恰好在这时突然发来了一个视频。
那应当是从舷窗往外拍的视角，模模糊糊能看见远方橙黄醒目的灯光，以及就在相邻位置的廊桥。
与江城的雪不一样，视频里的雪花雨点似的飞快落下，偶尔砸在窗户上，缓慢地下移融化。
又或几片堆积在一起，就那么沉沉凝在原处，团成一小块，直到视频的末尾也没有化成水。
“下雪啦！”顾璟年听见宋元翊这样在视频里说到。他知道对方是说给自己听的，顾璟年向来就很喜欢雪，可惜直到现在也不曾去过北方。
【一块年糕】：希望江城今年能下一场大雪。
【一颗元宵】：我们以后申请个北方的学校吧，每年都能让你看见雪。
【一块年糕】：那还要等整整三年。
【一颗元宵】：要不然今年你跟我回滨城过年，我可以教你滑雪。
【一块年糕】：你能把我从钟景珩家里偷出去吗？
【一颗元宵】：那还是再等三年吧。
飞机在停机坪上迟迟没有动静，宋元翊干脆捧着手机搜起了a国北方州各自的降雪持续时间以及覆盖的月份，顺便还看了看有没有排名靠前的音乐学院。
他总是习惯将顾璟年规划进自己的未来里，无论久远与否，毕竟他们从来就不曾分开。
顾璟年和林绛又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实在无聊便进了航站楼，也许是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出站口附近就只剩下一家肯德基还在营业。
顾璟年不爱吃这些，因此林绛买的并不多。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远远去看，见升降梯恰好会将视线挡住，于是只解乏般随口吃了些，哪怕宋元翊的航班甚至都还没有滑出停机坪，就又走到出站口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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