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行动派，哪怕又对自己真实的心意产生了一丝茫然，宋元翊却可以肯定，至少在昨天短暂的几个小时里，他是切实察觉到自己正喜欢着顾璟年的。
与以往的无数个早晨不同，他对着镜子将自己仔仔细细打理了一遍，甚至连校服拉链的位置，围巾对折的长度都认真调整了一番。
从前院走出去，李叔的车已经驶离了这条小弄堂，石板路上零星落着几片枯叶，风一吹便微微拂起，轻飘飘撞上墙根。
宋元翊把餐盒放在了顾璟年家门口的扶栏上，破天荒地戴着耳机开始按序播放托福听力。他靠着一侧的墙，冬服有些臃肿地鼓了起来，恰巧碰上顾璟年开门，眼见着对方勾了勾嘴角，很快却又换回了先前那副带些疏远的面孔。
“我给你带了虾饺。”宋元翊拎起餐盒跟上了顾璟年的脚步，他伸手想要将对方肩上的琴包拿过来，后者却意外地拽紧了胸前的背带，一副并不领情的模样。
“你的手都冷了。”宋元翊在和顾璟年的相处里从来就不管什么边界感，何况在他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将对方放在钟景珩身上的注意力抢回来。
他顺着对方的动作将那只手握住，嬉皮笑脸地把琴包揽到自己肩上，继而打开餐盒递到了顾璟年的面前。
“吃吧。”
顾璟年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犹豫着迟迟不肯伸手，这种事放在从前都算稀松平常，可宋元翊的态度在两天里的差距实在是过于悬殊，以至于他甚至猜不透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用这样，我真的没有生气。”顾璟年没有说谎，又或者说至少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也许在昨天之前他还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宋元翊对自己的好。那么，当对方将他的手挥开的那一刻，顾璟年便是在瞬间反应过来，自己那些不可言说的感情，放到对方眼里，也许即是不正常，甚至令人恶心的。
他做不到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便立刻抹消多年蓄积的心动，故而只能努力克制着，试图与对方保持距离。
“我就这样！”宋元翊迈开步子，一个转身挡在了顾璟年面前。
仰视的角度让他的眼尾看起来有点下垂，衬得那两颗棕黑的眸子仿佛小动物似的染上了些许带着期待的可怜。
大约是怕顾璟年仍旧不肯接，他又开口道：“我妈看你昨天没吃早饭，都快把我骂死了。”
他说着略微弯下些腰，朝顾璟年眨了眨眼，俏皮又讨好地将筷子从夹层里拿出来，连着餐盒一起又往前送了些。
“我都热好了。”
心脏又开始疯狂跳动起来，难以抑制的爱恋与挫败无望的混沌感矛盾地同时出现，顾璟年几乎是绷紧了指尖强压下颤抖，极艰难地将筷子从宋元翊的手里接了过去。
“谢谢。”破天荒的，他和宋元翊道了谢。
“有什么好谢的，投喂你是我的日常任务。”宋元翊说罢，和往常一样熟稔地在顾璟年的下巴上轻轻挠了挠。
指尖擦过皮肤，又带着凉意划过脖颈，顾璟年偏着脸朝围巾缩了缩，鼻腔里则略带不满地发出了一声拖着长音的轻哼。
“你好像小猫。”宋元翊笑眯眯地收回手，心满意足让开位置走回对方身边。
他将眼镜摘下来，放在围巾上擦了几下，模模糊糊看着周围的花草树影，逗趣似的又说：“年年听起来就很像小猫。”
“我养的小猫。”
十一月底的风很冷，太阳照在身上却是暖的，两人不再像夏天那样往树荫下躲，转而一路跟着朝阳，直往被光铺成灿黄的石砖上走。
去学校要穿过望梅弄前的居民区，顾璟年和宋元翊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早起晨练的叔叔阿姨们几乎都爱跟他们打声招呼。
“小翊又给弟弟背包啊。”一位阿姨在经过两人时缓下了脚步，她打趣般拍了拍已经高过她一个头的顾璟年，接着用说教语气玩笑道：“弟弟都长这么高了，要自己背东西了呀，不能总是靠着哥哥的。”
眼见顾璟年因为阿姨的话露出了一瞬怔滞，宋元翊赶忙回答：“是我自己要给他背的，年年还和我说了谢谢。”
他说着礼貌地朝对方笑了笑，转身又往顾璟年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哦呦，你们两个小孩感情真好。”阿姨倒也不打算浪费两人上学的时间，这么说完就又提起步子往小区花园里跑去。
进教室时钟景珩已经拿着单词本开始自习，铃声还没响，因此零散地从各个角落里冒出些细碎的闲聊。顾璟年接过琴包，又从钟景珩身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直到坐下才终于听见后者出了声。
“之后还用帮你带琴吗？”对方的语气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只是极为寻常地在确认。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语气却莫名让顾璟年产生了歉意，说不上为什么便觉得对方其实并不高兴。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这句话，只好轻轻点了点头，将视线真诚地与对方交汇。
唇瓣随着清亮的嗓音微微开合，钟景珩听见，眼前的少年低声向自己说了句‘谢谢’。
体育课前下起了雨，只隔着眼保健操的几分钟，再回教室时顾璟年的抽屉里便多了一块巧克力和一封情书。
没有老师来占课，体育馆和礼堂也都有其他班的学生，十一班就只好老实待在教室里自习。
顾璟年把信拆开看了看，很快便不感兴趣地将它塞回了课桌，倒是宋元翊好奇地将椅子向后斜了点，拽住对方的袖子，怎么都想瞧瞧上面写了些什么。
“没什么好看的。”顾璟年用另一只手试图将宋元翊挥开，后者反而愈发起了劲，干脆把顾璟年的双手交错着往自己身前一拽，不偏不倚就让人藏在了钟景珩的椅背后面。
“我给你写一封情书怎么样？”宋元翊笑嘻嘻地弯着眼睛，眼尾下的那颗痣衬得笑容里平白添上了几分狡黠。
他看着顾璟年诧异地注视着自己，被攥紧的手腕在掌心里一再试图挣脱，半晌却又放松了动作，任由宋元翊就那样握着。
“你干什么？等会儿老师来了。”
“我给你写情书的话你会认真看吗？”宋元翊没有理会顾璟年，继续那段莫名其妙的发言。
“不会。”后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他实在是不喜欢宋元翊开这样的玩笑的。
即便知道不会是真的，也依旧难以抑制突如其来的悸动。
“可以放开了吗？”这回倒不再是顾璟年。
宋元翊不满地将目光转向一旁，钟景珩便也侧着身，阴翳地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对方用手上的申请表拍了拍椅背，漠然的脸上挂起了些许不耐，见宋元翊的虎口仍旧死死扣着那节皓白的手腕，钟景珩于是愈发烦躁地说到：“让开，我要去办公室。”
说实话，申请表的截止日期在下周一之前，并没有那么急迫，何况以钟景珩的成绩，哪怕是交表格袁肃也会自己找上门。
可他偏偏就是不想听宋元翊和顾璟年说话，更不想看见后者用那样惊颤的目光去和宋元翊对视。
钟景珩几乎是逃离了身后温暖的教室，哪怕脸上仍是一片疏淡，内心的躁闷却始终难以纾解。
他本以为自己使点小聪明就能把宋元翊从顾璟年的周末里支开，不曾想反倒帮着对方送出了一份最不该在这时让顾璟年收到的生日礼物。
江城一中在十二月中旬给十一班安排了五个去a国学习体验的名额，用一周的时间到几所大学体验，而余下的时间则交给他们自由支配。
教务处的名额只有五个，排名靠后的宋元翊自然连落选的机会都没能拥有。
通知里没有注明具体的出发日期，只是模糊地框定在了十二月中旬至一月上旬，顾璟年为此迟迟没有填表。
他算了算时间，尽管宋元翊的生日在一月十二号，可只要学校将日期稍稍延后几天，他便有可能就这么错过属于对方的十六岁生日。
“你的申请表交了吗？”钟景珩走后，宋元翊毫不顾忌地趴在了中间的课桌上，他用一条手臂垫着下巴，另一条则干脆横到了顾璟年的桌上。
“还没有，我在想要不要去。”顾璟年把只写了名字的表格从文件袋里抽出来，放到宋元翊面前，目光也随之故作无意地落在了后者身上。
大约是先前操场的风有些大，对方的头发到现在都还有一小撮不听话地翘着，蓬松的短发弯出一个可爱的弧度，有些滑稽地立在头顶。
顾璟年抬起手，伸出食指从中间的空隙穿了过去，轻轻一撇便将那一缕碎发勾回了正确的方向。
他心满意足地在宋元翊脑袋上拍了拍，末了却又懊恼地想起，自己已经决定好要和对方保持距离。
“要去啊，为什么不去？”宋元翊是希望顾璟年能去看看的，哪怕对方也许会因此缺席自己的生日，他也依然是这样想的。
与宋元翊和钟景珩不同，顾璟年几乎不曾离开过江城。除了余教授带他去欧洲参加比赛，剩下的时间里，最远也不过是跟着学校的春游去隔壁市玩上一下午。
宋元翊当然知道顾璟年也同样对未曾到过的地点感到好奇，可他也同样了解对方在面对顾婉书时的谨慎小心。
顾璟年从来不会做任何会让母亲感到麻烦的事，更别提成年之前想要出国旅行得准备的那一大堆文件。
虽然并不情愿顾璟年和钟景珩同行，但宋元翊明白，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对方也许就得一直等到三年以后，他们真正步入大学的那一天。
“你去了正好还可以给我买生日礼物，我送了你那么好的，你总不能在网上随便给我买一个吧？”他说着干脆把表格从顾璟年手里抽了过去，拔开笔盖，用自己和对方几乎完全一致的笔迹认认真真填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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