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落得早,加上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雨,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还没响,天就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五号楼通往食堂的路上开了灯,裹着雨丝照得暮色又沉又冷,昏黄光晕一盏连着一盏,倒奇异地令人想起了夏夜里的萤火虫。

    钟景珩还是和先前一样跟着两人一起去吃饭,他说不好眼下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只安静地跟在身后,有意无意将宋元翊的话听进耳朵,又仔细打量顾璟年的反应。

    国庆过后叶丞就一直住在学校,偏偏高一和高二错峰用餐,阴差阳错,宋元翊在那之后几乎就没有碰见过对方。

    他原本正缠着顾璟年,要后者来自己家写作业,没想到一拐弯便瞧见叶丞穿着件宽领的毛衣,连伞都没带,匆匆便冒着雨往教学楼的方向赶。

    宋元翊顿时停下了在顾璟年耳边的聒噪,喊着叶丞的名字就跑了过去,留下顾璟年站在原地,尴尬地将酝酿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和叶丞的关系那么好吗?”钟景珩突然问到。

    “他们是表兄弟。”即便这么回答,顾璟年却也举着伞没再继续向前。

    “我以为他只对你这样。”钟景珩走到对方身边,伞面因身高差而压抑地将后者罩进了一圈阴影里。

    他侧过脸,注视着对方。半晌,心满意足地从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里读出了慌乱的挫败。

    “宋元翊好像没有喜欢的女生。”钟景珩又将视线挪回了前方。

    被提及的少年站在宿舍区的围墙边,先是将伞塞进了叶丞的手里,接着又不知念叨了些什么,一脸操心地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认认真真系在了对方的领口。

    “你觉得他以后的女朋友看见了会吃醋吗?”

    顾璟年没有回答,他沉默着向后退了两步,从那一圈阴影里逃开,继而转过身,兀自朝五号楼的方向走了回去。

    花坛边积了一小洼水,哪怕已经放缓了步伐,也还是不断踩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知道钟景珩也跟在身后,等到过了五号楼与三号楼之间的回廊,顾璟年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问到:“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他将已经收起来的雨伞指向对方,仿若举着把宝剑般对准了钟景珩的胸口,他知道自己不该向对方发火,可已然被挑起的怒意无论如何都需要被宣泄,自然钟景珩便成了撞在枪口上的那个倒霉蛋。

    “不许跟着我!”顾璟年看着对方停在了一柄伞的距离之外,也不生气,反倒像是流露出了些许未曾见过的好奇。

    连廊外的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映着灯光在钟景珩的背后连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虚影,顾璟年在某一瞬恍惚地觉得对方似乎笑了笑,可再回神时,那张脸上却依然是一派疏离。

    “你打算去哪儿?”钟景珩依旧站在原地,不靠近也不离开。

    顾璟年是想过要回答的,可张了张口又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只是想离宋元翊远一些罢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如实给出了答案:“不知道。”

    “去练琴吧。”钟景珩突然迈步走到了对方面前。

    “时间还早,我陪你回去拿琴。”

    礼堂的后台放着一架三角钢琴,明明一直吃着灰,每年毕业晚会却都只要简单调调音就又可以用。

    钟景珩是在某节体育课上发现这里的。

    落满灰尘的房间横七竖八堆了不少杂物,一不小心便会碰出吱呀的声响,可偏偏阳光却毫不吝啬地透过玻璃直直照进来,将那些浮动的微尘,游移的光斑统统映在他的眼前,莫名便让他想起了那个在自习室的惨白灯光下拉琴的少年。

    掀开盖在琴上的罩布,钟景珩用它掸了掸琴凳,琴键已经有些泛黄,好在似乎并没有什么会影响演奏的问题。

    顾璟年在这个过程里装好了宋元翊送给自己的琴,他握着琴弓坐上琴凳的一角,略带惊讶地侧身看了看面对着琴键的钟景珩,继而掩去了疑惑,轻声问到:“你想弹什么?”

    没有立即回答,钟景珩先在手机上翻起了谱子,直到顾璟年隐约瞥见了钢伴两个字,对方才终于将手机放在谱架上答道:“阿佩乔尼第一乐章。”

    顾璟年起初对钟景珩是抱有怀疑的,客厅的落地窗前也同样放着一架钢琴,他见过钟景珩在边上路过许多次,可却从来不曾发觉对方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指尖落上琴键,当狭小的室内真正漾起琴声,起伏着盖过窗外翩飞的雨丝,顾璟年这才诧异地反应过来,大约生日那天收到的琴也并非只是对方偶然的属意,而是真正精挑细选过后方才摆在自己面前的用心。

    杂物间里没有开灯,仅有的光源便是窗外遥远的澄黄,它将少年们的影子拉得极长,从房间的中央一直延伸到靠门的墙上。

    挺拔的身影随着旋律摇曳游移,推动琴声飘荡流淌,传出生锈的铁门,盛满空旷的礼堂,末了悠悠撞进宋元翊的耳朵,引着正四处找人的少年一步步踏上了藏在舞台后方的台阶。

    “这把琴不好。”钟景珩在结束最后一个和弦的瞬间开口。他的语气并不急切,顾璟年却莫名从中读到了不甚满意的情绪。

    “没有你送的那把好。”后者站起身,在回答时肯定地点了点头,指尖却留恋地在琴颈上缓缓抚过。

    “要我帮你带琴吗?”钟景珩又问。

    他看见顾璟年露出了一丝迟疑,于是趁胜追击:“带那把新的,顾阿姨送的可以留在家里。”

    钟景珩聪明地没有指明那把琴是自己送的,他知道这会令顾璟年有所顾虑,因此干脆换了一种指代方式。

    “那就带吧……”后者的语气里仍旧含着犹豫,手上的动作也跟着顿了顿。

    他蹲在琴包前盯着被阴影盖得严实的电提琴又看了一会儿,试图说服自己一般低喃到:“这把琴的音色确实不算太好。”

    清浅的桃香伴着雨露水汽一起浮在空中,钟景珩在对方身边慢慢蹲下,小心又克制地伸手在顾璟年头顶拍了拍。

    他仿佛看见有一道影子飞快从门后闪过,转眼就消失在罩满了灰尘的小窗边。

    他想那里大抵会留下一阵草木的清香,好在冬雨的冷冽很快便会将它彻底掩去,只要自己不说,顾璟年便不会知道门外曾有人来过。

    回到教室时宋元翊已经等在了顾璟年的桌旁,课桌被前者收拾得格外整齐,中间放着一碗盖浇饭和一盒炸牛奶,下面还细心地垫上了几层纸巾。

    见顾璟年回了教室,宋元翊笑嘻嘻地把人拽过去按在座位上,老妈子一般抱怨到:“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把三个食堂都找遍了。”

    从一开始,宋元翊便无视了跟在顾璟年身后的钟景珩,他像看不见对方似的将后者刨除在了对话环境之外,幼稚地以为这样便能让顾璟年察觉到自己对钟景珩的不满。

    “你不是去找叶丞了吗?”顾璟年没有接宋元翊的话,而是将琴包在椅背上靠好,兀自反问。

    “我送他到教室就回来了。”宋元翊眼巴巴看着顾璟年,只当自己的回答并没有任何问题,却不想对方始终只是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晚餐,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吃吗?”宋元翊绕到顾璟年的面前,占了前桌的座位,趴在那些几近满分的试卷上注视着对方。

    他不明白顾璟年这些天究竟是怎么了,唯一的线索便只有先前在礼堂的门后听见的短暂对话。

    顾璟年其实,并不喜欢自己努力挣来的这把琴。

    目光随着对方下颌流畅的弧度一直爬向圆润小巧的耳垂,哪怕是这样不染情绪状态下,顾璟年的皮囊也依旧足以在视觉上造成冲击。

    他就那么趴在对方面前看着,带了些未能盖过的眼馋,一边委屈一边偷偷在心里感慨着,好乖。

    铃响之前,宋元翊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顾璟年将桌上那些食物统统收起来,丢进了走廊尽头的公共垃圾箱。

    他不敢去看宋元翊,只好堪堪躲过对方的目光。

    笔尖沾着纸面划出一道不带任何意义的黑线,隐约还能听见些微纸张被割裂的声响。修长的食指抵着笔杆将骨节泛成青白,墨渍浸透书页,在洁白的题册上点出一个晕着黑边的空洞。

    顾璟年没能听进老师正在讲些什么,始终专注于脑中那团解不开的乱麻。

    既然喜欢叶丞,那又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呢?

    他侧过脸,矛盾地偷偷瞥了宋元翊一眼。

    晚二没了钟景珩和顾璟年,最后一排便只剩下了宋元翊一个人,他趁着下课那一小阵功夫打开论坛看了看,第二页关于他和顾璟年的贴子已经从最初的刷屏变为了彻底被钟景珩取代。

    甚至再往后翻,还有不少人拍下了他和叶丞的同框,洋洋洒洒为两人写下了无数故事。

    他皱起眉,随手便点开了其中一个,那人在贴子里写到:宋元翊也许并不能理解,自己对顾璟年习惯性的关心终究和面对叶丞时偶然的冲动不同,那是友谊与爱恋的分界,间隔着由悸动划开的鸿沟。

    真的是这样吗?

    宋元翊关了贴子将手机塞回书包,目光越过钟景珩的座位,直勾勾盯着顾璟年课桌上那本仍留着一道墨迹的题册。

    不知是谁又从后门出了教室,一阵寒风跟着蹿了进来,不偏不倚正吹在宋元翊的颈侧。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课桌想要去拿围巾,末了却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已经将它系在了叶丞身上。

    窗外的雨声愈渐清晰,宋元翊又盯着钟景珩的桌面看了看,对方的课本与题卷整洁有序地排列着,几乎与顾璟年的习惯如出一辙。

    晚一上课前在那扇铁门背后听见的合奏经久不散地盘旋在耳畔,宋元翊明白,哪怕是几年前仍在学琴的自己,也无法保证能和钟景珩一样完美地将顾璟年的琴声烘托出来。

    他想到了那份盖浇饭,被他捂在怀里那么久,却偏偏一点点在顾璟年的桌上冷掉了。

    宋元翊冷不丁感到了一阵酸涩,委屈得将额头抵上桌沿,小狗似的轻轻皱了皱鼻子。

    他骤然意识到,分列两侧的哪里是顾璟年与叶丞,分明就该是对方心中的自己和钟景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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