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垂,阴云笼罩,牢里更显昏暗。

    齐思佑低着头断断续续的说着他这一路的经历。

    他说,这一路,死了很多人,有他在国子监最好的朋友,有他欣赏的同僚,可他们皆死于上位者的屠刀之下。

    自己踏着伙伴的尸骨,在他们以性命为代价的掩护下,挣扎着来到京师,本以为终可以有天明之路,奈何自己愚蠢,竟不知道刑部也是那位大人的手中物。

    最后竟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他幼年时,时常听家里人提及陆正,陆大人,人人都道他是个公正无私的好官,是个“铁面阎王”。

    说到这儿,齐思佑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陆晖,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决绝。

    他问:“陆大人既是那位“铁面阎王”的儿子,想必不会欺我。”

    牢里光线黯淡,就连之前的一丝微光也消失于无形,黑暗彻底笼罩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陆晖也能瞧得见齐思佑眼底的光,亮的骇人。

    那里盛的是孤注一掷,装的的是穷途末路的希冀。

    陆晖不忍再看下去,只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尽我所能。”

    齐思佑扯了扯嘴角:“能得此一诺,也是足够。”

    随后皱了眉,压低了声音说:“确实还有一人和我们同行,共赴京师。但我只知道他姓许,是淮西本地人,年纪约莫十四岁上下,身形瘦弱,其余的,他是生是死,我一概不知。”

    陆晖听后脸色微暗,京师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茫茫人海要寻一人,且还是个还要不惊动那位大人物,谈何容易。

    陆晖:“可还有其他特征?”

    齐思佑知道陆晖的难处,他蹙起了眉,闭上双眼仔细回想。

    他和那个小兄弟一路上并未多说些什么,只知道他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

    最后进入京师前的一站,他只从同伴的口中得知,另一路上,原来手中握有证据的那个同僚死了,临死前将他手里的证据交给了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年人。

    再后来,一场追杀,入京前,他身边的人也全都死了,其实若真要论起来,他也不知道那位小兄弟是否还活着。

    只是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他还活着!

    至于体貌特征,齐思佑使劲的闭上眼回想,那少年人并无何特殊之处,可他记得……他记得……!

    齐思佑睁开了眼,他看着陆晖:“我想起来了,他的左手掌心处有一道长疤!”

    虽然他的五官,时至今日已经模糊,但是他清晰的记得那个少年人的左手手心处有一道长疤。

    他当时心里还惊诧过,读书人少有干粗活的,更何况手中留疤。

    但他怕冒昧的提问或许会戳及那少年的伤心事,便什么都没问。

    如今回想起来,那道疤竟然是找到他唯一的线索!

    陆晖听到后却并未觉得有多开心,他低头在脑中整理着这些线索。

    姓许,十四岁上下的少年人,身形瘦弱,左手掌心有疤……

    虽然范围可以缩减一些,但……还是太难了。

    可没有办法,这也是如今他们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了。

    陆晖没有再在此处耽误时间,他冲着齐思佑微微点了点头,便在他的目送下匆匆离开了。

    他一边走一边想,这个少年人若是进京会去哪儿?

    酒楼茶馆?

    不安全。

    屋舍农家?

    有可能。

    陆晖想到此处便急匆匆的往外赶,一刻都不敢耽搁,出了大理寺牢狱的正大门,刚一转身就差点和迎面而来的杨荣正面撞上。

    “哎哟喂!我的陆大人,你这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干嘛啊?”杨荣装模作样的摸着自己的小心肝,眨巴着眼问道。

    陆晖不想在此处浪费时间,他只对着杨荣一揖道:“是下官莽撞,差点冲撞了大人。”

    “哟呵!”

    若说刚刚杨荣被吓到是装出来的,此刻看到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陆晖此刻如此安份,是真的有些被吓到了。

    刚准备问问他这是要干什么去。

    陆晖就冷着脸率先开了口:“下官还有要事要办,先告辞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杨荣刚刚张开的嘴就尬在了那里,片刻后硬是由呆呆张着的嘴裂变成了一个颇为滑稽的笑,冲着大牢正门两边看守的护卫笑了笑。

    摇着头进去了。

    深夜,皇宫,武英殿。

    太子周珩刚一进殿,御前公公王温便将食指轻轻放于唇前,用眼神往里面瞟了一下,示意太子噤声。

    周珩冲着王温点了点头,将脚步尽量放轻走入内殿。刚一入内殿,便瞧见庚武帝半躺在交椅上假寐,身前案几上的书文折子堆得似小山一般高。

    周珩不吭声,只恭敬的等在一旁。

    一旁服侍的小太监是新来的,本一直低着头,奈何今日一次可得见大周最尊贵的两个人,还是忍不住微微抬了抬眼,奈何刚一瞧见真龙天子的一片衣角,便被那浑然天成的威压给吓得低了头。

    脑海中开始忍不住回忆起了坊间对于坐上假寐的这位真龙天子的评说。

    周家的天下同前朝不同,不,可以说是同历朝历代都不大相同。

    顾往昔,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的背景不是累世官宦,就是豪门大族,再不济也是个手里有个几万兵马的将军后裔。

    就好比前朝的开国皇帝,祖上几代人都是大将军出身,那可是攒了足够的家底,却也是历经了好一番腥风血雨才称的帝。

    而如今坐上的这位,祖上世代务农,可是个实打实的苦出身,小时候在田间种地放牛,家境贫寒,一家六七口人,只能勉强温饱。

    前朝末期政治昏暗,地方豪强侵吞他人田产的事情时有发生,这位小时候都是经历过的。

    后来南方水患,天灾频起,颗粒无收,听说是家里人全都被饿死了,不得已才北上讨饭,机缘巧合下跟了起义军的队伍,这才成就了如今的宏图霸业。

    所以说啊,这人一生的机缘,是极难分说清楚的。

    谁能想到昔日的放牛娃会摇身一变成为如今的九五至尊呢?

    还不等这小太监接着往下回忆。

    那位坐上的人突然就张了口,吓得这小太监魂儿都差点没了,哪里还敢接着往下瞎想。

    “等多久了?”庚武帝缓缓睁开了眼,直起了身子,问一旁站着的周珩。

    “回父皇,不久。”周珩回道。

    庚武帝起身,先是低头皱着眉看了眼这成堆的案牍,又嫌弃似的看了眼周珩,而后道:“行了,什么狗屁父皇,这里只你我父子二人,不要给你老子搞那甚么劳什子称谓。”

    “?”听到这儿,那原本低着头的小太监脑中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还不等小太监诧异完,周珩便笑着一揖回道:“是,爹。”

    “对嘛,这样就舒服多了。”庚武帝舒展了下筋骨,对这个称谓颇为满意。

    寻常的官宦人家唤自己的爹都要道一声“父亲”,遑论天家。

    这天子果然是个苦出身,这个小太监在心里自顾自嘀咕。

    “近日让你看着你那老丈人,如何?”庚武帝随意的叉着腰问。

    太子妃父亲早逝,这里说的老丈人,自然就是太子侧妃李芸摇的父亲,大周的中书左丞李辅成。

    周珩微微俯身回道:“儿子派人整日暗中盯着,瞧着是没什么异动。”

    庚武帝当即“哼”了一声,胡子都跟着颤了颤,“这个老东西,心眼比那莲藕都多!长那么多心眼子,也不怕折寿!”

    周珩抿嘴笑了笑,“爹,他就是再有心眼儿,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啊!”

    庚武帝冲着周珩翻了个白眼,筋骨也舒展完了,转转悠悠的又坐了回去。

    他翻了翻案几上的折子,随便挑了一本递给了周珩。

    周珩接过,打开一看,原本和煦的面色骤然间便得阴沉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庚武帝,目光里带着询问。

    武庚帝扯了扯嘴角,用手朝那折子远远的指了指,问:“你信么?”

    折子上是对南方水患的回奏,大概说的是赈灾的粮食都到了,挨家挨户分了以后,百姓们已食无碍,俱是感念天恩。当然,还顺带着夸了一下前去的监生和进士们。

    周珩看着这份奏表里里外外俱是圆满,字里话外也无纰漏。

    但是没有纰漏就是最大的纰漏。

    南方近年连年天灾,水患不断,百姓饥不裹腹,庚武帝幼时也经历过那样的岁月,深知朝廷就算拨出再多的粮食,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只能解燃眉之急。

    可如今的这份奏表却说甚么,食无碍?感念天恩?

    放屁!

    周珩沉着脸合上了折子,摇了摇头:“这份奏表,显然是言不符实。”

    庚武帝更为直接,当即就骂道:“哼!说言不符实都是在夸他!简直就是在放屁!”

    说完,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骂:“这些个狗屁父母官,领着老百姓给的俸禄,一点人事都他娘的不干,还敢写些这种虚有其表的折子来诓朕,朕才吃了几天斋,这些耗子当真都以为猫是吃素的了?”

    庚武帝显然是真的动了气,脖子都骂得红了。

    地下的几个小太监都吓得跪了一地。

    周珩朝前走了几步,将折子放了回去,躬身道:“爹请息怒。”

    “儿子这就暗中派人南下,去看看是个什么光景。”

    庚武帝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后,才说:“朕这几日一直在想,当年裁撤检校是不是仓促了些?”

    周珩抬起头看了庚武帝一眼,才问:“爹是想重设检校?”

    庚武帝缓缓点了点头,旁边昏黄的灯火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让人瞧不出那情绪下隐藏着的是什么。

    可周珩却皱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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