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贺灼站起身,唤来月回月蛰更衣束发。

    解淑皱眉道:“你又要出去?”

    “嗯,晚膳不必留了。”贺灼自己整理好窄袖,轻声说:“风杏楼那边有些消息。而且……阮宿不日班师回京,我们得赶紧揪出他的棋子。”

    镇北大将军阮宿,位高权重,母亲是贺灼都得尊一声大姑奶奶的定承大长公主。重要的是,这位阮将军素日与左党走得近,关系明显亲厚,这足以让皇党诸位警惕起来。

    郢京中,阮大将军眼线可不少。

    听闻他还把钉子安在了风杏楼中。

    风杏楼表面是一处烟花之地,实则……实则就是贺灼当年玩闹的产物。

    不过这座楼如今意义到底不同了。

    先前云禧长公主所说的“豫党”并非空穴来风。

    贺灼确实是有一群幕僚闲养在京中。

    与当初他封王离开后惊鸟出林的那些不同,这些才是贺灼的心腹,自他归京以来多少有些接触,或明面上或暗地里,总有人留意到。其中有些在朝上也有些名头,无怪会有“豫党”一说。

    但说到底,都是些隐藏较深的皇党罢了。

    当年主子远在临城,这群心腹无事可做,除却平时混混日子便是来这风杏楼打点一些杂事,只等贺灼有朝一日归京了。

    这风杏楼存在久了,自然地成了豫党的聚集地。

    贺灼对自己人的本事还是知道的,风杏楼开了那么多年从未混进过别党的探子,便是有别党人进去也只当普通青楼,吃过一夜花酒就离开了,没起任何疑心。

    这还让豫党收了不少情报呢。

    直到一年前,有自己人颤颤巍巍来给主子递信,说发觉楼中有人往外递消息,经查,不是自己人,有人混进来了。

    对方藏匿得极好。

    他们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他又是谁。

    贺灼费了些心思才查出那些递出去的消息最终到了阮宿手上。

    贺灼眸色一深。

    无论阮宿是出于何种目的往那么一座青楼里安插眼睛,这眼睛都是不能留了。

    入了夜,奢华却看不出是哪户人家的车驾停在风杏楼前的巷头。

    为掩人耳目,风杏楼招了不少孤女养在这里。虽为青楼,但到底是卖艺不卖身的,也算京中一股清流了——你想要这里的姑娘,可得把人赎回去才使得。

    巷中迎的姑娘们也不似其他勾栏院里头的那般卖弄风骚,这里出的美人多,才女更多,大家都是做着自己乐意做的事,偶尔调笑旁人一两句。

    见一位公子哥悠然下了车驾,这些姑娘们一下子噤了声。

    这些人里面没有豫党的姑娘,也不认识贺灼,当下个个都不甚怕羞地看着贺灼进了楼里。

    楼里老鸨何等眼尖,立马迎了上来。

    迎姑娘们探头探脑。

    “又来了!”

    “那位公子又来了!”

    “他真是生得好俊!每回来我都挪不开眼了!”

    “妈妈对他真是殷勤……”

    “这位身份肯定不一般,妈妈待他那位沈家少爷还要殷勤呢。”

    “呸!沈家公子仗着自己有个郡主姨母,作威作福的,着实叫人讨厌!”

    “就是,你瞧那位公子哥每回来时的排场便知晓了,周身一同贵气,哪里会是简单人物?”

    “要我说,别说是沈家公子了,便是他那郡主姨母指不定都不比这位公子厉害呢!”

    风杏楼的姑娘们见过太多大人物,每回议论一番就是了,也唯有贺灼能叫她们一直好奇。

    楼里的老鸨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对贺灼歉意笑了笑:“姑娘们热情。”

    老鸨不是贺灼的人,她一个青楼管事,知道太多反而容易遭疑,但她从前做过宫中乐坊教习,后来不过开罪了一位贵人才落了奴籍。

    她那时常去宫中给主子们奏乐取兴,有回祖坟冒了青烟,远远望见过宫中先帝一面,贺灼眉眼先帝是有那么点相似的,便是不是那位身份顶顶尊贵的爷,也差不离了。

    她笑问:“爷,今儿还是叫紫苏姑娘陪着吗?”

    “不,”贺灼思索片刻,沉沉道:“听闻这儿有个月裴姑娘习得一手好棋技?”

    老鸨也不问他为何突然兴致上来要寻人对弈,只是将他带到楼上雅间,欠了欠身:“爷请稍等,奴这就让月裴丫头过来。”

    贺灼挥手让她去了。

    月裴独自袅袅行来时,便见她主子毫无坐相地倚在软榻上,神情散漫,时不时捻起一颗葡萄往嘴里送。

    月裴:“……主子。”

    贺灼抬眼望向她:“不是说有要事?”

    “是。”月裴确认外头没耳朵后才轻声道:“王家那外室名叫文双,不巧,正是楼中出去的姑娘。属下想着,虽不是自己人但也能利用一番。但顺着这条线布置下去时,我们发现长公主发现这事发现得蹊跷。”

    贺灼转着茶杯:“如何说?”

    王重养那外室这么多年了,先前一直好好的,总不可能一下子就被明安长公主给发现了,还是那外室有孕那么特殊的时候。

    贺灼也明白其中道理,自然是有蹊跷的。

    月裴说:“是有人故意给长公主放出消息的,放消息的人称自己是在外室别院附近做生意的,不巧有一回撞见了,又不巧与伙计闲谈时聊起被长公主手下人听见了。”

    听罢,贺灼冷笑一声:“好一个不巧!”

    “的确是别有用心。可主子知道吗,属下再往下查却发现……”月裴抿了抿唇,说出来自己也不信:“这事儿,与定承大长公主有关!”

    贺灼:“???”

    贺灼皱眉:“怎么又牵扯到大长公主?”

    月裴偏头咳了咳,说:“那个放消息的人在我们找到他不久后就销声匿迹了,刚巧几日前才叫我们的暗探寻到一些踪迹……他被大长公主藏在皇陵了。”

    “皇陵?”贺灼下巴紧绷。“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不过……大长公主为何要这样做?”贺灼指尖轻点榻面,沉吟半晌:“她与阮宿一样皆是亲左党的,要帮也是帮王家,怎会反而藏起人来了呢……”

    若那人不是定承大长公主的人,一个明显是要和左党作对的小喽啰,大长公主为何要费尽苦心藏起来?那样的人分明只是棋手的棋子,没多大威胁,杀了便是。

    但若是……那人就是定承大长公主指使的呢?

    那可就耐人寻味多了。

    左党自然是不希望失去能够牵制帝王的棋子,所以他们恨不得明安夫妇永世离不了,大长公主这一出和左党的行径截然相反啊。

    定承大长公主和阮宿,到底是隐藏着什么……

    突然,远处传来马匹受惊的鸣声,然后是慌乱的尖叫声。

    贺灼被拉回思绪。

    外头喧闹间,传来不同男人的喊声。

    “快抓住它!”

    “这小畜生!”

    楼下姑娘们受了惊吓,发出恐惧的尖叫。

    吵。

    贺灼皱了皱眉,往外头问了声:“怎么回事?”

    外头的人群熙攘,良久才有道轻柔的女声把姑娘们各自劝回房中,对着房内道:“回主子,有只白鹦惊了旁人车驾,仆役正闹着要抓呢,主子,您看……”

    话没说完,那女人声音一尖:“你们这是做什么!”

    月裴坐不住了,站起身道:“属下去外头看看。”

    贺灼伸手按下她,自己反倒敞开房门,眯起眼看楼下的情况。

    门外的女人是这青楼里的二管事紫苏,与老鸨不同的是,她可是贺灼从小就养着的心腹。

    她见主子出来,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贺灼斜倚在看栏上,看着底下四五个壮实凶悍的家丁趾高气昂的又骂又砸,楼下一片狼藉,好不威风。

    有人还想往楼上走,同样凶神恶煞的。

    楼中尽是姑娘,哪见过这种阵仗,个个吓得躲了起来。便是那些人也被这一幕唬住,又因不知道是哪家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那只白鹦呢?”月裴走出来,低声问紫苏。

    “溜进来了。”紫苏绞着绢帕,蹙着眉,面上是害怕的神色,说出来的话却是冷静的:“说来也怪,按理说鸟雀受惊应扑飞而起,那只家伙却不然,现如今不知藏哪去了,那些仆役砸了那么多东西竟也没见影子……”

    正说着呢,一只一尺半长的禽鸟不知从哪飞扑而来。

    紫苏:“……”

    月裴:“……”

    正打算上楼的仆役瞬间来了精神,想把这伤了他家少爷的坏鹦鹉擒住,随手抓起什么扔了过来。

    白鹦叫了一声,避开那腰间佩刀。

    佩刀直直落在贺灼脚边。

    “哐当——”

    完了。

    月裴和紫苏、以及暗地里的豫党们默默闭了闭眼。

    贺灼垂眼看向那把佩刀。

    他没说话,只是眼神一寸寸变冷,抬起下巴,却没有看向那个无礼的仆役,而是似乎不经意间望向对面一道修长的人影。

    那人似乎惊了一下,没对上他的眸光。

    但那的确是个极为好看的人儿。

    贺灼轻声笑了下。

    那倒霉的仆役见没砸到鸟,正懊恼着,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惊呼:“大胆奴才!见到豫王殿下还不跪下!”

    贺灼收回目光,好整以暇地看着从外头进来的男人。

    那是王重的心腹,倒也见过豫王一二,见了他,贺灼也大抵知道外头被惊了车驾的是何人了。

    不过,这人这番大大咧咧道出贺灼名头,也没安好心。

    在此之前,谁知道他是豫王殿下啊。

    果不其然,楼中所有人或真或假的惊恐地跪成一片。

    那王家仆役都快被吓死了,尤其在望见豫王殿下漠然的神色后,直愣愣就晕倒在楼梯上了。

    贺灼:“……”

    贺灼:“呵。”

    他真是谢谢王家这狗腿子了。估摸不用等明儿一早,全郢京都知晓他来逛窑子了。

    风流野史又多加一笔,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回头一进宫又得遭母妃唠叨。

    左党果然不该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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