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殿下脸色很黑。

    “你们太吵了。”他稍勾起唇,“扰了本王好兴致。”

    王家心腹涔涔冒冷汗,其实他也后悔喊那么一嗓子,当下惶恐不已:“请王爷恕罪!”

    “这样啊,”豫王殿下阴森森笑着:“本王大度,便不问缘由了,只是本王实在是喜欢这地儿,你们给砸了总得赔吧?”

    王家心腹哪敢不应:“是、是。”

    “呐,多少双眼看着,你们可不许赖掉。”贺灼“善意”道:“本王给你们宽限时候,明早可得尽数送过来。不然,本王可要上官府告你们了。”

    王家仆役:“……”

    王家心腹更是气打不出一处来。

    就不该说出豫王名头来!这蛮不讲理的性子自己以前又不是没有领会过!

    王家心腹看着一片狼藉的地方,面色更不好了。

    这风杏楼背后也不知是何人,楼中摆件虽说不上绝世稀罕,但胜在精致、数量多。方才那一通砸几乎是把底下砸了个遍,这样算下来,想要在天明前一样不落寻来,对王家来说也说不上容易。

    偏偏上头那位主儿还凉凉道:“届时本王让人在这候着,你们可一定要来!”

    王家心腹闷着一口郁气,捏着鼻子认了。

    这下回去向主家那边说过一番,他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也都怪自个儿嘴快!

    心腹愤愤地呸了一口,对仆役们一招手:“还愣着干什么?!杵在这儿碍王爷的眼!”

    他对贺灼讪讪笑着:“那王爷,小的们告退。”

    贺灼伸出一只脚,金丝绣边的靴尖将那把佩刀踢下去,不偏不倚砸到晕过去的仆役手边。

    矜贵的主儿冷冷说:“带上你们的废物,快滚。”

    王家的人屁滚尿流地滚了,楼中一些人也赶紧回过神,忙收拾起来。

    贺灼被殷勤带到后院一处更静谧的楼阁里,身侧依然跟着月裴和紫苏。

    知晓他身份后,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哪里还敢怠慢半分——虽说先前也没有,但总之较之先前更小心翼翼了。

    暗处的豫党看够了热闹,各递着眼色办事去了,根本不用吩咐,很会为主子着想。

    不久后便有自己人在门外禀报:“主子,查清楚了。”

    贺灼倚在榻上,闭着眼听紫苏念话本,没搭话,一旁的月裴见状,对外头说:“如何一回事?”

    门外人才继续说下去:“原是那外室今日嚷着头疼的厉害,王家驸马忙完朝务便去别院看望。回来路上就被那白鹦惊了马摔下来,王家仆役这才一路追着闯了进来。”

    “呵。”贺灼冷笑一声:“今儿我还承了陛下的旨意,罚他与公主思过几日,他自己倒还那么不安分。”

    门里门外没人敢答这话,连紫苏都停下念声。

    贺灼朝外面道:“去,让我们的人走动走动,最好让公主今夜便知道。便说……王驸马今日会外室,温柔乡沉溺得不肯离开,还夜闯青楼。”

    门外下属:“嗯?啊?”

    这不纯属瞎扯吗?公主寻人一查可不全都知晓是假的了吗?

    月裴却道:“主子吩咐的还不快去?!”

    “你叫多些人,最好往夜肆茶铺那些人多的地儿钻,装不经意说起就是了,这些还需得主子一点点点教你么?”

    “三人为虎。公主听后,怒定然是多过疑的,到时气头一上来哪里会想那么多?还有……也派些人往京郊去,闹得京里京外都知晓才好。”

    她最后补充道:“记住了,只管责备王驸马,公主只是一介可怜妇人,万不可出现于公主不利的风向。”

    她这样一说,下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应了一声,下去做事了。

    贺灼看向月裴。

    他沉了沉眼色:“你这丫头就是机灵。”

    月裴笑了笑。

    外头又有脚步声。

    老鸨笑着走了进来,心里是忐忑的。

    她看着榻上贵人,姿态放得极低:“奴先前不知是王爷大驾,多有怠慢,请王爷恕罪。”

    贺灼声音淡淡的:“无碍。”

    “奴斗胆,”老鸨又说:“方才一事惊扰到王爷。王爷不知奴有个奚姑娘,喜养鸟雀,才来与奴请罪,道是不小心叫那小畜生逃了出去,万不想竟出了这样大的事,坏了王爷兴致。”

    贺灼挑眉:“哦?”

    老鸨勉强扯出一抹笑,道:“奴便想,让奚姑娘来给王爷赔罪。”

    “就是、是奚杳姑娘。”老鸨想了想,嗫嚅着补了一句:“王爷,您看……”

    月裴和紫苏对视一眼。

    这人她们熟啊!

    这京中谁不知道风杏楼花魁奚姑娘的名头?相貌自然是上上乘的,琴棋书画一样不落,当年老鸨将人带回来时,她们这些豫党人便把其打造成活招牌,极负盛名,来的人多半是来寻花魁的,她们有时行事也更方便些。

    贺灼早有预料似的,让月裴两人退下。

    老鸨精明,就让人去喊奚杳进来侍候着。

    奚杳在外头不免候得有些焦急,面上却竭力忍下。

    他爹娘都是南边人,南方水土与北方不同,是以他身形比寻常北方男子都要清减,只比这儿的姑娘们高上些许,不然也不会以男作女相那么久没被发现过。

    先前义兄阮宿觉着这风杏楼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也曾试过以男身进来探查,但楼中势力谨慎得很,寻常人接触不到他们。

    他权衡过后,心下有了计较。

    他母亲当年是江南十二郡出了名的美人、父亲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二者结合,奚杳从小至大都是被夸赞成玉琢出来长大的。

    披下头发、抹上淡妆,不看身量,就是在盛出美人的江南那也是妥妥的继他母亲名后又一美娇娥。

    奚杳身为男子,总希望自个儿能阳刚些,而今倒庆幸长了那么张脸。

    于是他着上襦裙,梳着花鬓,费了好大气力才进了这风杏楼。

    以他容貌才情,随意说是个落魄家族的女子都足以叫人怜惜。他被培养成花魁,身份地位与平常姑娘自然不同了,在楼中走动也方便许多,这一年来他能探到的消息却也不多,但桩桩直指豫王府。

    他可以确定的是,风杏楼中充斥着豫王的耳目。

    豫王……

    怎会如此呢?

    巧合吗?

    可他一直拿到的消息都是于皇党有利的,豫王怎会是皇党这边的人呢?

    今夜瞧他与王家的关系,的确不大和睦,定不是左党。

    可是皇党,太过荒谬了。

    作为一位有能力造反的藩王,豫王真的会傻到老老实实做好一个臣子吗?

    奚杳很纠结。

    前方传来脚步声,奚杳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去。

    月裴和紫苏相携着出了楼阁。

    “这不是我们奚姑娘吗?”紫苏拍着心口,抿唇怪道:“没承想奚姑娘好养鸟雀,怎的就今日不留神走了一只?险些惹恼了贵人,方才我在里头可害怕的紧。”

    奚杳低声道:“晚些时候自会去向姐姐们赔罪。”

    “那再好不过了。”紫苏垂眼笑了一下:“那我与月姐姐就先回屋了。姑娘可要把里头贵人哄好了,不然姐妹们都得跟着你遭殃。”

    奚杳目送她们远去,眉头拧了一下。

    楼中豫党爪牙颇多,今日闹了那么一出,那些人也没显露丝毫,反倒是自己可能暴露了……

    想起王家仆役扔刀时贺灼朝他对来的目光,奚杳不禁后怕。

    他是特意往人堆里站的,可那时……

    贺灼竟是直接就望定他了!

    多么可怖。

    奚杳不敢多想,抬起步子往里走。

    一进去,老鸨正要退下,低声嘱咐他:“王爷大度,你只要哄高兴了,这事儿也就翻篇了。贵人多忘事。不若,莫说你的雀儿,你这个人都要受苦!”

    奚杳苦笑着应下。

    他拨了珠帘走进里室,欠了欠身:“奚杳见过王爷。”

    榻上,贺灼转着一只茶杯,没应话。

    奚杳等了片刻,壮起胆走向室内的琴案,低声道:“允我给王爷奏曲。”

    这时,那矜贵的王爷才徐徐开口:“你这身量,都是比胡人女子还要高上些许。”

    奚杳撇开眼道:“生来便是了,许是不合王爷眼缘。”

    “哦,怎么会?”豫王殿下懒懒道:“挺好的。本王听闻奚姑娘歌喉一绝,而今听了这把嗓子,确实是与寻常姑娘不大一样。”

    这豫王真是会挑重点。

    奚杳心里磨了磨牙。

    男子嗓音自然是比不上女子柔和的,他压着来说话便像深巷里吞云吐雾的老烟嗓了。大昭女子兴盛黄莺般的清脆声音,他这把嗓子的确讨不得好。

    奚杳眉心一跳,道:“幼时家中走水,差点儿丢了性命,这声音也算因祸而来了。”

    “这样啊……”贺灼闭了眼,示意他开始奏乐。

    一曲未完,贺灼突然叫了停。

    奚杳指尖一顿。

    “退下吧。”贺灼淡淡说:“管好你的笼中鸟,可别再惊了车驾。”

    奚杳不清楚他卖弄的什么主意,却明白这时要顺着他来,便依言退下了。

    贺灼独坐房中。

    “江南十二郡……”片刻后,他呢喃出声。

    他看着杯中清茶,眼底幽深。

    他站起身,走出阁楼说:“让人去江南金陵府寻江过卿,本王需要知道一些事。”

    四周分明没人,但就是空空响起一声应和:“是。”

    贺灼呼出一口气,抬步往风杏楼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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