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从此,我再也看不到他,而我灵力也耗尽,又变成了一缕几乎要烟消云散的游灵,失去了意识。那时我本该不久后就烟消云散,但凭着一股执念,我忍受着痛苦与孤独在深渊孤潭修炼。”

    “等我重修得人身,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我回到了这城中,此时它早已破败不堪。”

    “我顺着记忆回到南府,竟然发现了一些惊人的事实,我看到了关于他与他父亲的过往种种,知道了所有事件的来龙去脉,可惜,这座城被掩埋的记忆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这座城的记忆?所以你一直守护在此?”华亦戈道。

    诺女眉毛一挑,表示有些惊奇。

    “是。在知道一切事情后,我本能的相信南安不会死,我想找到南安,想让他看到被他自己蒙蔽起来的这一份记忆。”

    “为找他,我费尽心思,花了不少代价,最后我终于在虚无之境找到了他,他变了模样,成为一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渔夫,无妻,无子,陪伴他的只有无边的虚无与孤独。他忘却了关于他的一切,那是他抛却身份,城上自刎该有的果。”

    老渔夫,华亦戈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南枝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幻象,幻象里的老渔夫应该就是南枝所说的南安吧。

    “还真是有趣,一介游灵对一个诡异的人类产生了感情,而那人似乎是个不孝之子,忧郁,自闭,只是一心想死。死后又不得安生,困在虚无之境成了个浑浑噩噩的老头子,真是可怜又可悲啊。”诺女坐了下来,撑着头说道。

    南安眼睛发红,说着说着哽咽起来,“那时他抛弃自己的身份,拒绝承认自己是南安,与他父亲断绝关系。没有了身份的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只能被束缚在虚无之境。”

    “只有让他与自己和解才可以破除这一切。他现在一个人被困在虚无之境,永世孤寂没有自我意识,我不愿看到他这样。”

    “沧海桑田,万物变化转瞬即逝,这座城一旦不存在了,那些记忆也会从此烟消云散。你也看到了,这片土地上,不知道已经变换过多少座城了,这里已经变成另外一座城了。我利用禁忌之术拼命地守住这里,借助咒印的力量维护这里,并几度闯入虚入之境,想要让他看到这段记忆。”

    “可是在几次失败的尝试后,禁忌反噬,身体受损,我已经无法坚持下去了。现在我的能力只能够维持南府了,其他的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变成废墟。过不了多久,我身心枯竭,南府也会崩塌,这里很快就会化成虚无,永远的消失了……”

    “你为了他,不惜修炼了那禁忌之术,承受万般的痛苦,你怎么做,苦的是你自己。”华亦戈不忍道。

    “我知道,但是我心甘情愿。”南枝笑了笑,缓缓道。

    “你又何必如此的执着呢?”华亦戈这句话像是对她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诺女听到华亦戈说出这句话,顿了一下,对华亦戈投向诧异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像他那么孤高冷傲,深居黑暗的一个人,竟然把自己仅有的一丝温暖给了我。那时的我,不过是一缕游灵,懵懂无知,对于外界的认知不过来自于他的描述与感受,他的这份温暖对于我来说太过刻骨铭心,就算他给展示给我的大多数都是痛苦无奈也不曾让我对这世间产生惧怕与退缩,反而让我坚定与坚强。”南枝苦笑道。

    “可是你修炼那禁忌之术,代价之巨大,你真的觉得可以让你如愿以偿吗?”华亦戈问道。

    “我原只是小小的游灵,那有什么过人的能力,就连维持自己的生命都勉强。修炼禁忌之术,那血咒给予了我力量,我知道那同时也是诅咒,我的身体自然遭到了反噬。每到反噬之日,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在我再见到他时我就知道是值得的。在看到他化身为一名渔夫,空洞茫然时,我心里只想着是让他从那虚无之境中走出来。”南枝露出笑容。

    “所以,我们在那片奇怪的水域初次见你时,你是进入虚无之境找他又返回了吧?你当时口中的失败又是什么回事?”华亦戈道。

    “是的,虚无之境,混沌虚无,不存在于天地间任何一处地方,无影无踪,普通人那会那么轻易进得去。要进入虚无之境,要靠近他我只能以血印为阵,以身为引,化身为一尾游鱼。在之前,我在虚无之境入口的一处水瀑失败了无数次。修炼了禁忌之术,血印完成,我成功进入虚无之境无数次,无数次寻他,无数次次落入他的渔网……”南枝一边说,脑海一边浮现起自己在虚无之境找寻南安时的场景。

    她没在水中,眩晕混沌包围了她,她强撑意识,努力保护夹杂在迅猛的急湍中的自己。激昂的水流冲撞在大大小小的石块,掀起万千水花,她感受到自己也被无情地猛烈冲撞着,卷进奔腾的激流水瀑,痛苦万分。

    “只要忍忍就好了,忍忍就好了。”她在闭眼心中低语。

    被水瀑淹没的那一刻,只是一瞬间,逆转,坠落,她浸在了一片宁静缓和的河水,似静沉在水中的飘浮落花。

    猛烈的冲击后,一切静了下来,“好安静啊,睁开眼的话,我会在那里呢?”

    她睁开了眼,隔着水,她看到了一个小舟,舟上有一人。她呐喊,声音颤抖,“是你吗?是你!果真是你……”此刻的她心中弥漫着酸楚,只想掩面痛哭,那是她一直在心心念的人,即使模样变了,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渔夫,她知道是他,笃定就是他。

    她摇摆身子,欣喜若狂地向他游奔过去,如急速冲驶的箭矢,破水直行。“南安!”她喊着他的名字,曾经叫唤过千万遍的名字。

    小舟上老渔夫向水里抛洒渔网,那张网在空中铺散开,张牙舞爪地入侵到水中。急速冲过来的她冲撞在细细密密的网,她成了入网之鱼。

    她声音喑哑,“南安,看我,你看到我了吗?”

    欣喜,挣扎,束缚,疼痛,还有无动于衷。

    她口中不断叫唤着南安的名字,向他靠近,渔网禁锢着她,撕破她的身体,她遍体鳞伤,鲜血直流,声音变得沙哑,“你看一看我……看一看我……你为什么就听不到呢?”

    她的血一直在流,身旁的水染了一片朱红,她乏力地倾倒低声喃喃,“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声音渐渐降低,到最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她闭上眼,在一片黑暗中默默地流着泪,“是我太贪心了,怎么可以奢望一次就可以把你带出来,能再见到你,看到你,就已经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了。”

    小舟上的人,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他什么也不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再见到他,能够看见他,我很兴奋,即使是被困在渔网之中。我拼命地呼唤他想挣脱那渔网,绳网磨破我的鳞片,鲜血染红了河水,可是他无动于衷,他没有听到我的叫唤,最后我死在他交缠的渔网之下。”

    “第二次时,我缓缓地游过去,迎面直直进入网中,在那渔网之中不再挣扎扭动,安静地等待他收网。他手中抓着渔网,一点一点地把我与其他的鱼拖到船上,然后看也没看就抛弃在小船的角落,不管不顾。我用最后的一丝灵力注入他的身体,他终于看向我这边,但他只是看着,没有说话,我在他空洞迷惘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没有水,我被挤在跳动的鱼群中央,灵力被一点点耗尽,呼吸被一点点争夺,最后我死在了他回家路上的途中。”

    渔网扑面而来,她笑着,“我不会乱动,甘愿进入你的网中,只要你可以看见我。”

    他拖拽着渔网还有渔网的她拉上船,渔网在水中前行不断向船靠近,她想,“见到你,我该先说什么呢?我还是先唤你的名字吧,南安,南安……”

    渔网上了船,被重重地抛在一旁角落,失去了水被禁锢的群鱼疯狂的跳动,挤压着一动不动的她,她一心看着他。“你怎么变得如此苍老了呢,变成了一个老人,可是没关系,只要是你就好。

    看着眼前的老渔夫,他忍着痛苦为他注入自己身上最后一丝灵力,划着船的他看了过来,她低声地唤了他的名字,他没有回应。她就在渔网中一遍遍低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顿了一下,手上动作变得大了一些,小船在水中行驶的速度变得有些快了起来。

    当她又看见一片黑暗时,只在心中喃喃道:“不管落入你的网中多少次,我都还是会再来,来见你,呼唤你的名字,等你也唤我一声‘南枝’。”

    她死了,他微微抬起了头,看向流动的河水,手中仍旧划动竹竿,速度又慢了下来。

    后面南枝又去了许多次,但都死在了他的渔网之下。至直她见到华亦戈那次,她既没有死在渔网之中,也没有死在渔船之上。

    在又一次被拖上船后,老渔夫静默地看了一会在不断跳动挣扎鱼群,竟走了过来,解开交错的网,把南枝放入了水里。

    被入水中后,南枝不甘地跳跃进船中,可他又把她放入水中。南枝又跳进船舱,反复几次后,老渔夫似乎有些惊讶,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

    最后他把南枝带回了家中,把她养在后院的水缸中,夜夜都会站在后院看着她,只是一言不语。

    在这些岁月里,南枝还是没有法子让他同自己说上一句话,她苦苦地呼喊纠缠,却久久不见回应。

    南枝知道她又失败了。有那么一刻,她想这样也很好,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就如在南府一样,可是那样的他,永远都会困在虚无中,最后她还是死在了那水缸之中。

    最后一次,是今夜。

    老渔夫一鼓作气,最后用力一扯,连网带鱼都拖到了船中,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了无数次。他走到困在网中的鱼堆旁,看着挤在一起跳动挣扎的鱼儿一会,鬼使神差地解开了网绳,把那虚弱的鱼儿捧在手上凝神着。

    他的手没有任何的温度,她眼中映着他的身影,几欲落泪,“你,还是没有记起我么……”

    水流和缓,小船轻轻漂流,站在船中的他宛如轻风中枯木,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俯下身子,把手中的鱼放回水中。

    一接触到水,她眼中的光逐渐暗淡,“原来,真的还是没有么,那你怎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我死了太多次吗,可是你应该是不知道的。还是说隐隐中有了察觉,然后你不舍得吗?可我要的不是我活着,而是让你看清……”

    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她奋力跃进船中,又被他捧起放入水中,再跃起落在船中,再被放入手中,“这是算什么呢?可是无论多少次,我都是不会放弃的。”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不再放回水中,又一次把她带回了家,放进后院水缸中。他还是夜夜站在水缸前,她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

    “什么时候你来时不再是沉默不语,会唤我一声‘南枝’呢?我有许多话想说给你听,有许多事情想要让你知道。”

    又是一夜,他又来了,她幻化成虚影靠近他,假装虚虚地依偎,“我们就一直这样好不好,我想陪你,可是……你是南安……好累啊,好困啊,我似乎快要死了。”

    她想让他变回南安,不愿他从此就是这个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孤苦无依的老渔夫。可是今夜她还是失败了,她无法带出南安。

    从此,在虚无之境里,那后院的水缸里只会剩下一缸水,再也不会有一尾鱼的身影。

    最后离开的时候,朦朦胧胧中她好像见到了他哭了……

    南枝无法再说下去,默默流着泪,她现在的身体十分虚弱。

    “前面无数次都失败了,而我的身体早就在无数次的反噬之下破败不堪,我自知我该是活不久了,所以做了万般的准备,弄了最强大的血引之阵,孤掷一注,今夜我想强行把他带出来,唤醒他。可是……可是我还是失败了,我已经没有办法,无法让他看清被尘封起的记忆,这记忆我已经守护了许久,如今我日渐虚弱,快要死了,只怕是守护不住了。”

    南枝声音颤抖,双手掩面,终于痛苦地大哭了起来。

    华亦戈拿开南枝掩面的手,轻轻地为她抹去眼泪,然后握起了南枝的手,为她的身体注入灵力,轻轻道:睡吧,好好睡一觉吧。”

    南枝在她的安抚下,缓缓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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