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六部尚书想过一遍后,  江皇后发现她错了。

    她不该细想。

    但皇上正微笑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江皇后坐在锦被上,索性又多想了一会儿,  才笑道:“尚书家的女儿也有娴静的,有活泼的,有满腹才学的,大约也有不通文墨的,  性情不一,  不知皇上说的是谁家?我只盼永行将来能得一个温柔大方,  懂事知礼的媳妇,  他们小夫妻能相伴一世就够了。至于媳妇的出身,  再高,也高不过咱们家。不过能得皇上青眼取中的人,想来必是好的。”

    她说完,  一双杏眼含着期待,  看向皇上。

    皇上只得笑道:“今日任林爱卿为户部尚书,  朕想起他家长女与永行年岁相仿,倒还相配。”

    江皇后想了想,挨着皇上躺下,  低声说:“请陛下恕我多嘴……林大人的长女,  是荣国公府出身的贾夫人留下的那个?”

    皇上笑道:“正是。”

    江皇后犹豫了一会,  笑说:“皇上说这孩子好,  我信皇上。只是我还没见过她呢。也不知有什么机会能叫她进宫来,见上一面就好了。”

    她依偎在皇上肩头,  听皇上笑道:“永行还小,  林家的姑娘更小,  朕先提一句罢了,  你也不用忙。”

    江皇后打了个哈欠,声音模糊:“孩子长得快,前两年我看老大还小,如今都有侍寝宫女,也该娶妻了……皇上说不忙,就算了……”

    她身上酸疼疲累,说完这句话,放下了心事,就真睡着了。

    皇上看了一会她熟睡的模样,含笑叫宫女进来吹灯掩帐。

    第二日,和昨日一样,又是直到傍晚,与上皇用过晚膳,皇上才得从紫宸殿出来。

    临敬殿外,早有吴贵妃身边的首领女官李侍中等着,欲请皇上过去。

    皇上问:“贵妃有何事?”

    李侍中忙笑回道:“是三公主近日新学了两道点心,今日亲手做了,娘娘请陛下去尝尝。”

    若在平日,有女儿亲手做的点心吃,不拘能不能入口,她到底做了几分,皇上都一定会过去哄女儿高兴。

    但先有吴贵妃提出给庶长子娶妻,让他深觉儿子已经长成,他做父亲的却仍要受制于人,又有这两日在上皇面前伏低做小,装孝子贤孙的憋闷,皇上着实没有兴致去哄孩子,便只道:“朕知道了。”

    他命太监:“去齐安殿,把三公主做的点心拿来,就说朕今日有事,不过去了,改日再去瞧她。”

    左不过是吴贵妃弄出来,想引他过去的招数罢了。

    李侍中还想多说几句,见皇上的脸色着实不好看,不敢再说,行礼告退,同那太监去了。

    皇上迈入临敬殿,双手撑在额头两侧,脑中的事多如乱麻,深觉头疼:“去找罗指挥。”

    不过一刻钟,罗焰到了。

    罗焰请安,皇上赐座。罗焰坐下,皇上问:“林爱卿家的长女,与其亲外祖家关系如何?”

    罗焰道:“林大姑娘在荣国公府两年,与国公夫人祖孙之间感情厚密,与荣国公府几位姑娘也都相处得很好。”

    他虽不意皇上叫他来是问这个,但早知皇上有意任林大人为户部尚书,他已抽空再次将林家的所有信息熟记于心。

    皇上皱眉道:“不是说清熙郡君待林爱卿之长女有如亲女,和其亲妹一般无二?”

    罗焰道:“宁夫人与林大姑娘确实相处亲密和睦,有如亲母女,林家回京三个月余,家事都是林大姑娘与宁夫人之幼妹共理,宁夫人并无藏私。但林大姑娘在荣国公府两年,与国公夫人同吃同住,国公夫人爱如珍宝,亲祖孙之间……”

    皇上想了一想,叹道:“也罢。”

    若林爱卿长女的母亲不是

    贾氏,倒也堪配为皇子妃。

    贾家……

    二皇子尚还年幼,昨日提起婚事,不过是他想试一试皇后。今日问罗焰,也是觉得林爱卿的女儿做嫡皇子妃也算不错。其实不用急。

    皇上便道:“北镇抚司属仪鸾卫,是皇帝亲军,不必与五城兵马司争高下。”

    罗焰忙道:“臣明白。”

    皇上道:“你成婚那日,不妨多请几家,热闹热闹。”

    罗焰却为难:“臣在朝中并无交好之人,不过仪鸾卫的人。”

    皇上笑道:“怎么没有?你与林爱卿不是有共事之谊?还有翰林院庶吉士张裕成,你们没见过?”

    罗焰道:“臣在扬州时,林大人尚是将死之身,病重不醒。且臣只在扬州共不到十日,公事繁忙,未与张翰林见过。”

    皇上笑道:“你既无人可请,朕说给你两个人,你还推起来了?成婚这样大喜的事,你送了请帖,林爱卿难道还会不去?朕再请承恩公夫妇去替你主持,你再请一请左邻右舍。卢爱卿就这么一个女儿,嫁与你为妻,你莫要委屈了人家。”

    罗焰起身道:“是,臣知道了。臣婚后必不纳二色,待卢姑娘一心一意。”

    皇上欲说“不纳二色倒不必”,一想也罢了,笑道:“卢家便轻易不纳妾。你有此心,卢爱卿必然欣慰。”

    七月初三,小朝日。

    时才四更将过。

    林如海睁眼,轻手轻脚起来,悄悄披衣穿鞋,点亮一根蜡烛,才走到卧房门口,要去另一边屋子梳洗,忽听身后床帐里有锦缎摩擦的声音,忙回头看。

    见宁安华坐起来了,他忙轻声问:“我吵着你了?”

    宁安华抱着被子:“没有。”

    只是加速器一远,异能流动增长变慢,她自然就醒了而已。

    林如海回到床边坐了,她在烛光下对他一笑:“是表哥一离开我,我就知道了。”

    ——她确实没说谎。

    他要上班了,说点好听的让他高兴也不亏嘛。

    林如海轻嗽一声:“妹妹继续睡罢。”

    宁安华笑道:“我也起了,趁早多练两套剑法。”

    林如海的神色略有复杂:“妹妹再和十一先生学几年,我就及不上妹妹了。”

    你现在也及不上我。

    宁安华心道。

    她笑问:“表哥和我一文一武,不好?”

    林如海笑道:“妹妹是文武双全。”

    宁安华回味了一下他习武后的变化,甚觉让他更强健些也不错,便问:“我请十一先生择空再教表哥?”

    林如海心动但犹豫:“怕在妹妹面前出丑。”

    宁安华笑道:“这有什么,我不去看就是了。”

    她便向外唤人:“我们起了,快打水来。”

    今日是老爷得官后头一次上朝,不比平常,在东次间守夜的檀衣和寒燕也不似往日一样都睡下,而是一人守前半夜,一人守后半夜。

    檀衣自认年长,便守了后半夜,怕寒燕年轻误了时辰。

    看时辰钟指到寅初,她便把寒燕叫起来,两人收拾了被褥。

    听卧房内唤人,她们忙点灯开门,院中亦早有婆子们打来热水候着。

    宁安华一头乌发在脑后紧紧挽成一个髻,只用发绳和两根银钗盘住,穿窄袖袄,下身裙裤轻便,足下蹬青缎靴。

    林如海却穿宽袖绯袍,手持玉笏,头戴乌纱。

    两人更衣毕,互相看一看,对着穿衣镜都笑了。

    宁安华将他头上的乌纱摘了下来:“来了本寨,走不走就由不得大人了。”

    她笑命:“快去置办酒席。今夜良宵,我与大人共度。

    ”

    檀衣等答应着,都笑躲出去了。

    林如海便一揖道:“女寨主有如明月皎皎、清风疏朗,在下粗鄙,实不敢冒犯。在下家中已有爱妻,还请女寨主宽宏放过。”

    宁安华扶他起来,他不直身,她便挑着他的下巴:“敢问我与大人之妻,孰美?”

    林如海急智尽失,一时无话,只得一吻以答。

    料定林如海不能早回,送他出去了,宁安华略吃几口点心,便去随云院练了半个时辰剑法,半个时辰刀法,才与罗十一、黛玉、青儿一处用早饭。

    罗十一笑道:“夫人仍日日如此勤奋,三年之内,剑法可成矣。”

    饭毕,家里没有大事,也没有要紧的客,仍是林黛玉和宁安青去前厅理事。

    宁安华留在随云院,先暂歇消食,与罗十一商议教林如海习武的事,要给她涨年礼。

    罗十一摸着名为“月饼”的橘猫笑道:“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不多林大人一个,年礼就罢了。”

    宁安华说:“你教别人都能一起教,教他还得单独教,年礼是定要涨的。”

    罗十一笑道:“我不嫌钱多烧手。夫人要给,我就收着。”

    宁安华便要让檀衣去告诉黛玉,一扭头,却见檀衣正和寒燕对着打哈欠。

    她问:“你们昨夜没睡好?”

    檀衣要瞒,又瞒不住,只好照实说了。

    宁安华:“什么大事,也值当你们熬夜?把身子熬坏了怎么办?明日不许这样。就算你们真起不来,厨上还没人烧水送来?误不了时辰的。今日不用你们服侍了,快回去补觉。”

    檀衣要说话,又打了个哈欠。

    宁安华命菊露:“快按着她们睡觉去!”

    一上午习武结束,宁安华回房洗澡更衣,又是和罗十一、黛玉、青儿一起吃饭。

    四个人的例菜一起做了,四凉六热两道汤,在西次间摆满了一桌子。堂屋单放一小桌,给松儿自己吃饭。

    松儿近日正学用勺子,吃得满脸满身满地都是。

    宁安华不许人帮他,只等他自己吃完了,再拎去擦脸擦身换衣服就是了。

    林黛玉却喜洁,一顿饭的功夫,向小桌上看了至少七八次。

    宁安华只好让她和青儿换了位置,笑道:“你就当眼不见为净。”

    林黛玉颦眉问:“太太,我从前也这样吗?”

    吃的连眼皮头发上都是饭菜?

    宁安华笑说:“你和青儿都是嬷嬷丫头喂到三周岁,才自己吃饭的。”

    黛玉和青儿都不是她生的,她那时也还没彻底适应新的身份。做少错少,所以怎么养她们,她并没有改变太多。

    松儿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想怎么养没人会说她,也就随心所欲起来了。

    林黛玉才松了口气,想一想,又说:“那我可不如松儿了。”

    松儿前日还吃到了墙上,今日只崩出不到半丈远,照这样子,再过几个月,他就能干干净净自己吃了。

    宁安华道:“罢呦,你们两个小时候弱得那样,只盼不病就是好事。”

    林黛玉叹道:“能把我的身子分小姨一半就好了。”

    宁安青笑道:“这话怎么说?难道你的身子好,我的不好,我就不要我的身子了?你好着,我有事还能多烦你些,不是更好?”

    饭后,宁安华便留她们一起午睡,送罗十一出去。

    罗十一道:“弓九昨日说,若青姑娘有什么不好,让我只管去找他。夫人还不知道,他于医术上极有天分,我确实不如。”

    宁安华笑道:“这话他没和我家大人说,今日我也没听过先生提过。”

    罗十一笑道:“夫人还是这么仔细。”

    宁安华叹道:“我承你们的情,只是……怕害了你们。”她又一笑,“更怕害了我和家人。”

    罗十一行到立幽堂院门处,便不让宁安华再送。

    宁安华回房,却见青儿已在东稍间睡了,只有黛玉在卧房等她。

    她便笑问:“有什么为难的事?别怕,你告诉我。”

    林黛玉抿唇道:“不是大事。是……秋霜姐姐和我说,她想出去了。”

    宁安华去岁冬日问了秋霜的去留,让她年后回话。但直到上船回京,秋霜也没有来说明她想去还是想留。

    秋霜是服侍过贾敏的最后几个大丫鬟之一,黛玉不问,她便也不问。

    到如今大半年了,秋霜终于决定好了?

    宁安华笑道:“我答应过她,按几个姨娘出去的例送她。等有空,你让她再来见我一次。”

    她说完,见黛玉眼中竟有泪光闪烁,忙问:“你舍不得她?”

    小祖宗,你可不能哭!

    林黛玉忍泪半日,终于说:“太太,江姨娘去了,秋霜姐姐也要去,是不是她们都觉得我不够好……还是,我娘……”

    宁安华问:“你怎么会这样想?”

    林黛玉抽噎道:“若是我恩德足够……”

    宁安华又发现了她与林氏父女的一处不同。

    黛玉又把江姨娘出去的事存在心里多久了,才来向她倾诉?

    她一面把黛玉身上逸散出来的本源灵力送回去,一面笑道:“玉儿,我说几句难听的话。”

    林黛玉道:“太太只管说。”

    宁安华笑道:“玉儿,哪怕主子再好,你愿意给人做一辈子奴才,大到生死、嫁娶,小到一饮一食,一穿一戴,都由主子说了算吗?”

    她不愿意。

    所以她深深地感激檀衣她们。

    她说:“奴才也是人,和你我是一样的。”

    林如海上班后,日子没有立刻变得像宁安华想象的那么忙碌。

    或者说,还是很清闲。

    小事有黛玉和青儿,大事几天也没有一件,她还是能一天习武大半天,除了吃饭,就是晚上搂着林如海睡觉修炼,松儿也不用她多操心。

    黛玉今年九岁,林如海不会舍得她太早成婚。就算她十七八岁出阁,也还能在家里八·九年。

    虽然宁安华恨不能把黛玉留在家里一辈子……帮她管家。但这时代的官家女子不成婚嫁人简直不可能。

    为了不背上恶毒继母的名声,她也只能想想就算了。

    这一日,有仪鸾卫指挥使的家下人送来请帖,请她和林如海于七月二十五日前去参加婚礼。

    宁安华已知皇上给罗焰赐婚了大理寺卿卢临照的独女,今年才十六岁的卢姑娘。她早准备好那日和林如海一起带黛玉去卢家,送卢姑娘出阁,顺便看能不能让黛玉再交几个手帕交。

    谁知罗焰也送来请帖了?

    他们有这么熟吗?

    宁安华只好问罗十一,罗焰这是什么意思。

    罗十一暗示是皇上让请的。

    犹豫再四,她又道:“夫人还是尽早给大姑娘定下婚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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