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华立刻就明白罗十一的意思了。

    她心内震惊又茫然,  不由看着罗十一,却发现罗十一面上竟有懊悔之色。

    罗十一和她已有默契。

    她每次透露的信息,不是皇上默许的,就是告诉她也不会影响到她——和消息源头——的安全的。

    那这个消息……

    宁安华当即说:“玉儿是我和大人唯一的女儿,  她从小儿又三灾八难的,  好容易长了这么大,  她的婚事自然是重中之重。”

    她又笑道:“世间好男子难得,  再有一年半载,她也该说亲了。”

    本朝并没有官宦人家的女儿不参与选秀就不能成亲的规矩,女孩子十一二岁定亲也很常见。大不了早些定下,  晚几年成婚就是。

    继母难当,她提早给继女定下好亲事也很合理。

    原著里,  史家似乎就很早给史湘云定亲了?

    罗十一神色恢复平常,  没再多说什么,  笑道:“歇完了,再来。”

    她只拿短匕,面对着手持长剑的宁安华还提醒:“刀剑无眼。夫人莫要因杂事分心。”

    宁安华抛却杂念,  集中精神,  和罗十一对打了一整个下午。

    打到最后,她不必用水伪饰,里外两层衣服也都湿透了。

    她放好长剑,  檀衣赶着递来棉巾。她接过来擦汗,也顾不上形象了,喘·着就往椅子上一坐。

    累。

    罗十一把短匕收回袖中,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笑道:“夫人不怕刀光,  今日还算痛快。”

    宁安华努力平复呼吸:“那是我知道你不会伤我。”

    罗十一笑道:“常人看见刀尖会不自觉躲闪,  夫人却不需刻意训练。”

    宁安华一笑。

    上辈子的她面对过的生死危机不会比罗十一少,甚至可能是罗十一的几倍、几十倍。

    不能直面对手的武·器,还怎么活下来?

    这一下午对打,她已经有意克制自己刻在身体记忆里的反应了。

    有人来回:“老爷回来了。”

    罗十一便起身告辞,宁安华先回房洗澡。

    她洗完出来,林如海也已经洗澡更衣完毕,在吃茶等她了。

    他向宁安华伸手,宁安华就势坐在他身边。

    两人一笑,宁安华正要说话,黛玉过来请安,她便先一字不提。

    宁安青年岁渐长,林如海若在家中吃饭,她便不来。林黛玉每日请安后,也回去和宁安青一道用饭。

    林黛玉回去了,丫鬟们摆了饭退出去,宁安华才说:“表哥想给玉儿找什么样的夫婿?”

    林如海怔了一会:“玉儿才多大?”

    宁安华轻声道:“二殿下十一岁,三殿下十岁,四殿下九岁。”

    都和黛玉年龄相仿。

    黛玉是二品尚书嫡长女,身份连皇后、太子妃都做得。

    二皇子是嫡出,三皇子母妃为吴贵妃,四皇子的母妃李氏亦是妃位,都可能会把主意打到黛玉身上。

    林如海的神色严肃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半晌道:“陛下未必会让几位皇子早娶。”

    上皇至今不肯放权,一定会插·手皇子的婚事。

    宁安华想说什么,想起前事,便只低头吃饭。

    林如海发愁许久,问宁安华:“妹妹怎么想?”

    宁安华:“只怕我想说的话表哥不爱听。”

    林如海忙道:“妹妹只管说。”

    宁安华方隐晦道:“人活七十古来稀。上皇年已六十有九了。”

    万一上皇明天就驾崩了,皇孙们守孝二十七个月,不过两年多三个月。等他们出孝,黛玉也才十二三岁

    。

    林如海叹道:“我本以为,至少还要三五年才会虑到此事。”

    玉儿才回家一年,还不到十岁,就要打算她的婚事了?

    宁安华安慰他一句:“早些定下,可以晚几年成婚。若那家子不好,只要表哥在,就是退了再找,谁还敢说什么?”

    林如海终究不乐,胡乱吃下半碗饭,便放筷不用。

    宁安华没有立场劝他放宽心,自己吃完,叫人进来收拾了,找出罗家送来的请帖:“是陛下令他请的。承恩公夫妇去替他主持。我已问了柳姐姐,张家亦去。”

    林如海接了,草草看过一遍:“卢家也不能不去,只好你我分头了。”

    皇上要捧罗指挥,林家必得去一个人。

    宁安华便道:“若表哥想去卢家,我去罗家就是。”

    从远近关系上来看,他与卢大人是同年,林家与罗家却只是相识。

    他是林家男主人,他去谁家,就表示林家更重视谁家。

    林如海却道:“不必。还是我去罗家,夫人去卢家。”

    宁安华一怔。

    他不是重奉上、轻故交的人。

    这是他回京后第一次参与亲友家的大事,他去卢家,她去罗家,已经够给罗焰面子,林家也能交差了。

    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他又不叫“妹妹”,叫起了“夫人”?

    两人对视。

    宁安华莫名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大人决定就是。”

    她不诧异他也看出来了罗焰的心思。

    毕竟她让他吐出毒血的那天,罗焰的表现在他眼里,确实能品出别的意思。

    但她和罗焰不过两面之缘。至今一年,她与罗焰也再无交集。

    他们要去的又是卢家姑娘和罗焰的·婚·礼。

    他这是吃的哪门子陈醋?

    他有气,又朝她来什么?

    宁安华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回了卧房。

    看她的背影毫无留恋,林如海闭上眼睛,重重一叹,锤了自己额角一下。

    他在卧房门口踯躅许久,轻推房门。

    门闩没挂。

    他心头一松。

    他缓步进去,看见宁安华鬓发松垂,歪在床上,就着明亮的烛光正看《道德经》。

    她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书。

    林如海回身闩上门,走到床边。

    宁安华眼睛盯着书页,稍微一挪,给他让开了坐下的地方。

    林如海坐下了。

    ……

    林如海:“夫人日日都读老庄。”

    宁安华:“回大人:每读一遍,感悟都有不同。”

    林如海:“……不知夫人准备什么时辰安寝?”

    话一出口,他便暗道不好。

    妹妹不会撵他去书房罢?

    宁安华:“回大人:大人若困了,尽可先睡,我去外边。”

    林如海:“是我错了。”

    宁安华这才看他:“大人是一家之主,何错之有?”

    林如海:“……妹妹。”

    宁安华:“女宾在内,男客在外,各不相干。多少夫人太太同去,还有承恩公夫人,表哥在担心什么?还是以为,我会在罗指挥的婚宴上与他眉目传情、勾搭成奸?”

    林如海站了起来:“我并非疑心夫人!”

    他问:“皇子婚事,外臣一概未闻,既是陛下在后宫的密语,十一先生如何得知?”

    又道:“如此密事,他不畏风险告知于你,可见贼心未死!”

    宁安华亦放下书起身:“且不说十一先生的消息未必是从他口中得知,便真是他说的,又有何风险?父母爱女之心,

    提早给女儿定下好姻缘,有何不妥?大人与他同殿为臣,焉知不是他有意对大人示好?仪鸾卫必会做见不得光的事,又怎知他不是在给自己谋求退路?”

    林如海:“夫人分明知道他对你有贼心,却不厌恶他?”

    宁安华气笑了。

    她反问:“江绮霜、李入月还在家里的时候,谁对大人没心?谁没近过大人的身?怎么没见大人喊打喊杀?”

    林如海:“……她们已经出去了!何况你是女子……”

    宁安华打断他:“罗焰从来就没‘在’咱们家过!”

    她追问:“女子怎么样?大人是男子,合该三妻四妾,夜夜销·魂,我是女子,只是被人倾慕就失了‘贞洁’?”

    林如海一时语塞,忽然想起一事:“他……这贼子可有冒犯过你?”

    宁安华:“什么算冒犯?是看了我就算?”

    林如海:“若他守礼,就连看都不该看你!”

    男人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他还不清楚!

    宁安华逼近他:“他看了我几眼,大人就不舒服到了今日。大人和表嫂二十年的恩爱夫妻,我日日都见,却想要我心无芥蒂?”

    你有什么立场怨我对你没有真心?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似有火光迸溅。

    林如海:“夫人喜欢与我行·房?”

    她既对他无意,那她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

    宁安华语带挑衅:“喜欢。若次数再多些,时间再长些,就更喜欢了。”

    林如海握住了她的肩膀。

    宁安华扯开他的腰·带。

    唇○交○,身○相○,却不似欢○,像是打架。

    谁也不肯服输,从锦被间战到了镜子前。

    烛火摇·曳。

    镜子里的景象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宁安华撑着直起腰身,回身咬住林如海的嘴·唇。

    直到半个月后,仪鸾卫指挥使与大理寺卿的独女大婚前一日,“罗”这个字才再次出现在林如海与宁安华的交谈中。

    激烈的○○后,林如海替宁安华擦身:“明日我去罗家。”

    宁安华笑着看他,直到他眼神躲闪,才说:“我带玉儿去卢家。”

    原本林如海上任之后,他们的频·率是十天三到五夜。

    经过上一回,又和新婚一样,夜·夜都有了。

    第二日起身,两人对完了礼单,各自出发。

    林如海自去罗宅,宁安华和黛玉同坐一车,来至卢宅。

    因宁安青身体太弱,婚礼人多,天气未凉,怕她不舒服,宁安华便没带她。

    林如海去罗家,为表郑重,宁安华来得在卢家所有宾客中都算早的。

    她携林黛玉下车,被卢临照夫人秋氏领弟媳儿媳们亲自接进府内。

    秋氏今年四十有五,最大的孙子都十岁了,看上去却只如三十许人。

    她与宁安华平辈相称,目露赞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夫人这般品貌,真是我平生仅见。”

    见了宁夫人,也由不得她不信那些传言。

    宁安华自然谦虚几句,又引黛玉和卢家的女眷们见了。

    秋夫人今日嫁女,见了女孩子就想起自家女儿,不由红了眼圈儿,忙转身拭泪,回身笑道:“家里还有几个女孩儿,都陪芳年在里边呢。现下没人,若夫人不嫌她们粗苯,就送林姑娘也去,她们小孩子说说话罢。”

    宁安华便叮嘱黛玉几句,令檀衣带人跟着,看秋夫人的大儿媳带她们去了。

    这里秋夫人却不急着再出去。

    将宁安华请进内室,让人上了茶,说过几句家常的话,她便面露犹豫之色。

    宁安华笑道:“今日贵宅大喜,夫人还有什么烦难之处?我虽年轻,或许能帮夫人一二。”

    秋夫人握了宁安华的手,叹道:“是有几句话想请教。可今日初见夫人,又着实冒犯。”

    宁安华笑道:“我一见了夫人便觉得亲热,就像我的姐姐一样。此处又只有你我二人,不怕他人知道,夫人说就是了。”

    秋夫人便令服侍的人出去。

    宁安华也给菊露寒燕使眼色,让她们也出去。

    秋夫人方道:“实不相瞒,今日夫人早来,我着实庆幸……”

    她起身一礼,宁安华忙扶她起来,两人归座,她才又说:“听得夫人与林大人夫妻……恩爱,我、我家芳年才十六岁,罗……女婿年已二十九了,不知夫人与林大人……”

    她说得断断续续,到最后实在问不出口,只得止住。

    宁安华却听懂了。

    卢家捧在手心里的独女被圣旨赐婚给了突然冒出来的仪鸾卫指挥使,罗焰虽是位高权重,卢家夫妇又怎会不忧心女儿的幸福?

    罗焰比卢芳年大了十三岁,林如海比她大得更多。

    她与林如海的“恩义”在京中传了有一段时间了,所以秋夫人才有此一问。

    宁安华想了想,回握秋夫人的手,笑道:“我母亲是我家大人的堂姑,我与我家大人婚前虽不熟识,到底有表兄妹之分,只恐帮不上夫人了。”

    秋夫人早悔起来了,不该问这些,此时便忙道:“是我近日忙糊涂了。唐突了夫人,还请夫人别放在心上。”

    宁安华笑道:“我在扬州时,曾与罗指挥有一面之缘,听得他虽已年近而立了,身边却一个姬妾莺燕都无。又是陛下垂恩赐婚,卢姑娘与罗指挥必定会夫妻和睦的。”

    皇上是赐婚施恩,不是想结仇。罗焰可能不会对卢芳年太好,但绝对不可能对她不好。

    至于在这个时代,夫妻之间的真心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她自己也还不明白。

    秋夫人拭泪笑道:“多谢夫人。”

    在卢家半日,宁安华见了几十家夫人太太,黛玉也结识了许多姑娘,可以说非常圆满。

    回到家中,林如海已归。

    他帮宁安华卸去簪钗,宁安华没问他在罗家怎么样,只说:“卢家家风,男子至三十无子方可纳妾。”

    林如海忙说:“便是你我无子,我也不会再纳妾的。”

    宁安华转头看他。

    林如海:“夫人的意思是……”

    宁安华:“卢大人的长孙今年十岁。卢大人之二弟的幼子今年十一岁。卢大人之三弟的长子今年十二岁,次子八岁。但这些孩子的前程还未知。卢家人口众多,若选他家,黛玉过去,上有几层公婆婶娘,还有妯娌相处,家事繁杂,将来不会轻松。”

    但总比嫁为皇妃,规矩压身,丈夫的合法姬妾可以有几十上百的好。

    林如海思索许久,叹道:“还是再看看。”

    京城东北的罗宅,宾客已经尽散。

    罗焰亲自送承恩公夫妇上车,再四谢过,方转身回去。

    越向里走,他的脚步就越沉重。

    他无意耽误一个女孩子的一生,但他不能拒绝皇上。

    檐下红绸鲜艳,帘内有香气浮动。

    他的新妻穿一身红衣,俏丽但不安地站在帘后迎他。

    罗焰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

    还隔着几尺,他便停下,先问:“请问夫人,何处可以沐浴?”

    卢芳年忙道:“在这边。大人……夫君请随我来。”

    罗焰随她行到了净房外面,停下脚步:“夫人请暂去歇息。”

    卢芳年红着脸,咬

    咬牙说:“我来服侍夫君。”

    罗焰转身,向她走近。

    卢芳年心慌意乱,又怕又惧。

    但罗焰在她身前一尺多远就停下了。

    他俯下·身,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圣旨赐婚,大礼已成,不能反悔。但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他只是皇上手里的刀。

    谁知他会死在哪日,又是因何而死。

    他语气复杂:“你会一直是这家里的夫人。你想要孩子,就收养一个,是卢家的子侄也好。”

    卢芳年仰起头,忍着眼泪,努力镇定下来:“圣旨赐婚,如此恩典……夫君,我愿意。”

    中秋一过,入了九月,天越发凉了。

    还不到该办年事的时候,宁安华抓紧享受年底之前最后一段时间的清闲。

    这两个月,她还和黛玉去了三家赴宴。黛玉请卢家的女孩子来过家里一次,和宁安青共六个女孩在花园水榭里隔着水赏菊,还做了几首诗,算是宾主尽欢。

    她也和几家夫人结下了暂时不算太牢靠的友谊。

    一日,宁安华从睡梦中醒来,忽然感觉小腹处有灵气涌动。

    一股尚且弱小但精纯的灵体本源生发,从她的“水”中分离了出来,边缘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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