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开始了不明不白的训练,成为了荣小姐的学生。

    听荣小姐说,我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就每天给我练习体能,绕着贺茂神社在林子里和义一起跑步。上午跑步,下午就练刀。我现在用的还是木刀,练习挥刀,挥一下午的话感觉胳膊都快断了。

    到了晚上,荣小姐还会从房间里找出一大堆书给我,我一个人抱回茶屋,然后晚上挑灯夜读。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又瘦又小的,一个人抱着那么多书回家实在是有些吃力。

    不过,也多亏了她,我现在身体才这么好。

    生活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半年。晚上,我点上灯,继续背书,忽然,房门被敲响了。

    “请进。”

    六花姐姐推门进来。我转过头去,她走到我身边来,还端着一些茶和点心。

    “真的没事吗?稍微休息一下吧。”

    “嗯,真的没事哦,我现在还能再跑两圈呢。”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吃的放在桌上,叮嘱我早点休息,又挑了挑灯让灯亮一些,就出去了。

    我坐在那里看书,心神不宁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枫算是六花姐姐收养的,偶尔我也会在茶屋帮帮忙。但是我现在这一连好几天都不帮忙,就自己跑去贺茂府,感觉有点对不起六花姐姐和枫。

    算了,好好考,等回头考上平葵府出人头地了就回报她。

    虽然是这样……

    我趴在桌子上。

    但真的好难啊,我能行吗?人家都是世家子弟,只有我不是。

    荣小姐告诉我,想考平葵神祗府的话必须要文武双全。因为它有两场考试,一场考文,一场考武。文场叫做「初试」,就是踏踏实实坐下来背书答题,有些像唐国的科举考,这一方面我也不能说太好,但起码比义那个坐不住的强。而武场考试则叫做「通行」,可以我们自带武器,来到一个叫做平葵城的废弃城镇里,只要在七天之内处理掉十只妖怪,就算通过。期间可以申请退场。很人性的是,药品和食物都有提供。

    我站在校场练习挥刀,义则在一旁练习射箭。荣坐在缘侧上,怀里抱着那只名为少主的猫,笑盈盈地看我们练习。

    “那如果,只有其中一场考试通过了,另一场没有通过怎么办呢?”

    荣抚摸着少主的头:“如果是只有初试通过了的话,那么这些阴阳师会参加一场更难、涉及知识范围更广的初试。通过就可以直接分配到负责医疗的开阳院,或者负责占星占卜的玉衡院,还有负责与政府交涉的天权院。”

    “那如果只有通行通过了呢?”我奋力地挥刀,忽然忘记了这是第二百几十下来着。

    “那么就可以直接回家啦,来年再接再厉。初试的都是基础知识,是战斗中必须用到的,不会流利地背诵出来并且随机应变的话可是会死的哟。”

    看着荣开心的笑容,我汗颜,不由得看向正在练射箭的义,喃喃道:“那义想当瑶光院的阴阳师有点困难啊……”

    “喂!你说啥!”义很不满地看向我。

    糟糕,被听到了。

    瑶光院是专门培养拿弓剑刀等武器的阴阳师的,其余分部一般都是培养会画符念咒的人的(说实话我认为瑶光院的人根本算不算阴阳师,充其量就是个会画符念咒圈法阵的武士),所以荣小姐就给我们安排,考上平葵府了之后直接就去瑶光院。然而义虽然对弓道造诣颇深,但是对于背书写字这方面,经常背书背着背着就跑出去爬树了。

    我不由得想起那天我们两个一起在屋子里背书,背着背着,义忽然丢下书就往出跑。

    「喂,义,你干什么去!」

    「我出去玩!」

    我追着他跑到院子里,院子里有一棵很高的树,义三两下就爬到了最高的枝头上,从鸟窝里掏了一只鸟出来。他握着那只雏鸟冲我摆手:「南止,咱们吃鸟吧!」

    「诶?!」

    不过之后他就被真先生揍了一顿,把雏鸟还给了鸟妈妈。

    只是,听闻瑶光院的阴阳师要做到阴阳术与体术相结合,对阴阳术的要求甚至比其他院的阴阳师还要高,不仅如此,还要了解一些巫术和占星的基本常识,可以说是最繁琐的一个分支了,不好考过。就算考成功了,实战里也是最前线的一批,没几个人愿意来考这个。

    时间就这样飞快地过去。半年之后的现在,我来贺茂神社也有一年多了。许是时间的关系,我与义的关系也磨合得非常不错,起码不至于像刚遇到的时候那样没有两句话就吵起架来。

    清晨,我和他一起在林子里跑步,义一边跑一边问我:“怎么样,觉得能不能考上?”

    “呼,不知道。”

    “啊……感觉我文考要过不去了,怎么办啊!我现在还有好多书没背……”

    跑着跑着,义突然问道:“喂南止,你说存不存在一种阴阳术,能够改变人的年龄,让本来三四十岁的人变成几岁?”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过,问他为什么这么问,他只是说,这样说不定就能回到小时候,到那时就可以看见自己的父母了。

    “就算存在,也只是改变你的样子而已,回不到过去的。”我告诉他。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曾思考过这样的阴阳术,但总感觉听上去就像天方夜谭,无法代入到现实。

    好容易绕了几圈跑回了贺茂神社,我躺在缘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完了,岔气了。都怪义那个家伙。

    “呀,回来啦?”荣笑着从拉门后出现,我强撑着坐起来,感觉耳边嗡嗡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来,休息一下。”她说着,给了我一杯热茶,又给了义一杯,然后坐在我身边。我道了个谢接了过去,手软得都拿不住茶杯了。

    虽然的确有些累……但我的付出也有成效了。我感觉我离父亲又进了一步,好像很快便能理解他了。

    只是,这一年里我最多只是见过几只妖怪,并没有真正地实战。所以我的刀也没有沾过血,自始始终都十分干净。

    义正吹着烫得冒气的茶,这时,从林子深处走过来一个小姑娘。

    贺茂神社坐落在树林里,我们平时训练的这个庭院是没有围墙的,不过,因为没有围墙,所以为了防护,这里设了结界,也藏得很深,可出不可进。也不知那个女孩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女孩背着一个大箩筐,眼睛眯缝着,身穿一件和服,背上系着一个大蝴蝶结,站在那里。

    “你来啦。”荣抬起头。

    “诶?荣小姐,她是谁?”

    荣看着那个小女孩,女孩背着大箩筐慢慢走过来,笑道:“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浮世,是平葵神祇府负责送信的情报员。”

    我点了点头。只见浮世从身后的大箩筐里翻出一张纸,递给荣,随后就离开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义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她了,但我却什么都没见过,看着她的背影看得出神。

    也不知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了,她竟然一进到林子里,身影就消失了。

    荣没有看她,而是看着那张纸,笑道:“今年考上平葵府的有二百多人呀,真不少。”我一听,和义一起凑过去。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张平葵府这一届新阴阳师的名单。我怔怔地看着。

    平葵府这一届选上的只有二百多人,根本就不够用的。单子上的名字稀稀散散,人数着实寒酸。细一看,以画符念咒为主的天璇院和天枢院人数最多,负责收集情报与交涉的天权院人也不少。

    剩下的人就寥寥无几了。最少的果然是瑶光院,今年只有十来个考上了瑶光院,剩下的都去了别的地方。而其中,“北桥明夕”这个名字吸引了我的目光。

    “北桥明夕……”我喃喃着这个人的名字。

    当然,玉衡人和天玑院也不多,加起来总共只有三四十人。我努力回想,大概记得玉衡院是负责占星占卜的。这样的工作并不吃香,因为占卜只要稍有差错,结局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而天玑院为什么人这么少,我就不得而知了,从贺茂神社其余人口中听来,似乎那个分支还不怎么受待见,好像是与其起源有关。

    “嗯……比想象中的好呢,我本来以为今年会没有人考瑶光院呢。而且今年人好多,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荣小姐笑得那么开心,心态真好啊。

    “姐姐,这二百来人是不是有点少啊……死一下残一下的,那不就没人了吗?”义看起来和我观点一样,我也点头附和。

    荣轻轻弹了一下义的脑袋:“你们两个小傻瓜,平葵府和阴阳寮那种机构可不一样。可不是什么杂鱼都可以进去,要求很高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实际上阴阳寮与平葵府作为竞争对手,双方实力不相上下,甚至平葵府要稍显逊色的。

    不过,荣小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去年一个挺有意思的传闻,貌似是去年平葵府收了八百人,结果就去讨伐个大江山,别说酒吞童子了,连石熊童子都没见到呢,就死伤惨重了。

    “所以呢,今年就加强了要求,严格筛选,要质不要量。”

    我和义面面相觑。

    且不说我能不能考上,就算是考上了,我会死在战场上吗?这样的话,我岂不是查不到当年父亲是被谁杀害的了。我的父亲是被妖怪杀掉的,我知道。但是是被谁呢?几年前来到梓原神社杀害母亲和家仆的又是谁?这是我很想知道的,我也一定要知道。

    忽然,荣把人名单折叠了几下,收了起来,问我道:“小南,你有了解过梓原家与逝去之人交流的能力吗?”

    我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她一开始的确有跟我提到过这个的,但是父母离去得早,我自己也不了解。在这之前,我甚至听都没听过。于是我摇了摇头,表示我不知道。

    “唔,那好吧,以后总会知道的。”荣似乎并没有气馁,拍了拍我的头。

    回到茶屋,六花姐姐有些诧异我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我回答她我明天休息,她便点点头继续干活去了。下午客人不少,枫也忙里忙外的。我把吉村清六道放在楼上,下楼来帮忙了。

    差不多所有客人都走光后,我擦着脸上的汗,坐在门口,注视夕阳之下过往的行人。

    这样的生活啊……

    真希望能一直这样。

    晚上,我躺在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睡不着觉。月光照进屋子里,我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荣小姐的那句话。

    「梓原家有与逝者对话的能力。」

    我愣住了,更睡不着了。

    与逝者对话的……能力么?

    那么,我可不可以用这一点,和已经去世了的父母对话呢?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么想着,我翻身起来,点上灯,然后把榻榻米下的一个箱子翻了出来。

    当年我带着枫逃了出来,但当时大雪纷飞,我们晕倒在了一片竹林里,被六花姐姐和斋录先生遇到收养。三天后斋录先生带着我回到了梓原神社,本意是埋葬大家,但没想到居然有人提前替我们埋葬好他们了。我不知道是谁,也不愿去管,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说着想要爸爸妈妈回来之类的话。

    斋录先生没骂我,只是默默地带我进了屋,把父母的遗物,以及梓原神社里没有被损坏的东西,都收进了这个箱子里。

    箱子里面东西不多,我翻了翻,也没有什么有用的。

    有点失落啊……本来以为能找到有关梓原一族那种能力的东西呢。

    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因为这箱子我这些年只翻过两三回,每次都是拿出几样东西看看就放回去了。正当我断了线索不知怎么办时,忽然发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底下,竟然压着一张纸。

    这张纸只有一半,似乎是被烧的,边缘焦黑,一碰就碎。剩下的那一小点,字迹并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得清几个字。

    「……北桥君……衷心……谢……」

    我努力地看着这些字,尝试在被墨汁晕染的纸上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北桥应该是个姓氏吧,听起来有些耳熟啊……是在哪听到过来着?

    我努力回想,隐隐约约地感觉,好像是最近两天听说的这个姓氏,是什么时候来着……

    啊,我想起来了白天在贺茂府的时候,荣小姐给我看的人名单里,其中一个考上瑶光院的那个人就姓北桥!北桥这个姓氏我几乎都没听说过,那么人名单里的那个北桥,和信里的这个北桥,应该是属于一个家族的吧……我猜测信中的北桥,大概是名单里北桥的父亲?或者是哥哥?有可能。

    于是,第二日,本来应当留在茶屋帮忙的我,又去了一趟贺茂神社,找荣小姐要了一份人名表,顺带打听了一下北桥家的宅邸在哪里,便拿着地址出发了。

    “说起来,荣小姐居然会知道北桥家宅子的位置……”我有些惊讶地准备离开。

    “嘛,毕竟报考平葵府,资料都要填好嘛,不过小南你的资料早就被我摸干净,给你填好了,不需要担心这样的问题啦。”

    “……您真好意思说啊。”

    ————

    我一个人走在林子里,手里拿着一张北桥家的地址,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走着。在林子里绕了很多圈,一直都找不到北桥家宅邸。

    听荣小姐话里话外,意思大概是说,北桥家是很常见的中等偏上级别但后来没落的贵族,这位北桥明夕前辈,是很常见的贵族公子到一定年龄后获得官职,积蓄财力,虽然说没能使家族东山再起就是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一路走来,我感觉这林子里有一股很讨厌的气息。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不是人,也不是动物,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生物。

    难道是妖怪吗?

    这么想着,我感觉背后凉嗖嗖的,好像有什么人站在我身后。我猛地转过头,发现我的直觉是对的,我的背后真的有人!

    “啊!”

    我被这个突然出现在我背后的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慌乱之中我努力想把刀抽出来,但是或许是因为太害怕了,没有成功。

    完了完了,紧张到连刀都抽不出来了。

    我赶紧跌跌撞撞爬好远,然后站起身来,这才把刀抽出刀鞘来,用刀尖对着那家伙。

    现在站定了我才看清楚,突然出现的是一个人类少年,穿着一身阴阳师的狩衣,外面是浅色的麻叶纹羽织,袖上绣着大朵绽开的花,末端有青海波纹,正微笑着看着我。少年露出了比荣小姐还狡诈的狐狸笑,歪着头和我打招呼:“呀?”

    “请,请不要过来!”我吓得又后退好几步,手里的吉村清六道已经握都握不稳了,汗从手心浸出来,整个人哆嗦着。

    但是许久,我才想起,这个少年或许不是妖怪。他一身阴阳师的狩衣,琥珀色的眸子。头上绑着一个狐狸面具,淡淡的金发松松散散地扎起来,搭在身后。这个人看上去十分柔和,眼睛也格外明亮。穿得规规矩矩,倒像是中级贵族的公子哥。

    但让我吓一跳的是,明明笑容这么漂亮,但他的脸色却有些发白。

    “请问,您……是哪位?”

    我试探着问道。

    我依旧很害怕他,因为我这时候发现,林子里让人讨厌的感觉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我啊。”

    少年想了想。

    “我是山神哟。”

    “蛤?”

    我手里的吉村清六道依旧没有放下。少年看我不信,便摊手道:“那么……那我就是个路过的普通人。”

    “……”

    “怎么了?”

    “您……算了,没什么。”我扶着额头,这什么人啊。

    “话说,你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呢?”少年的声音很温柔,语调微微上扬,走近拍了一下我的头。我看着他也没有恶意,收起了吉村清六道。想着告诉他也无妨,兴许他还能帮我找到北桥神社呢,便把地址给他,说道:“您看这个,北桥神社,我要去那里。”

    “北桥吗?唔,这年头竟然还有人会找呢。我知道那里。”

    我本来不报多大希望的,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我一下子两眼放光:“那,可以请……请先生带我去吗!”

    少年看着我的眼睛,露出一个看上去十分和善的笑容:“当然,请跟我走吧。”

    就这样,他在前面带路,我走在他身边跟着。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挺单纯的,也没有确认他是不是坏人。只是不知为何,这个人给我一种亲切感,让我对他的鬼话深信不疑。

    走着走着,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吉村清六道,问道:“这么小就可以拿刀了么?很重吧。”

    “嗯……是这样的,因为我想考平葵府的瑶光院。这次来北桥府也是想拜访一下考上瑶光院的北桥明夕前辈。”

    “北桥明夕?”他喃喃着。

    “有什么问题吗?”

    “嘛,当然没什么啦,前面就是了,走吧。”

    少年嬉皮笑脸地带着我继续往前走,我紧张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他拨开灌木丛,指了指灌木丛后面的建筑:“呐,那里就是。”

    我走出灌木丛,一下子震惊了。

    只见宅子的木头上都爬满了爬山虎,木头因为潮湿被腐蚀得差不多了,地板和房顶上尽是被老鼠啃食过的痕迹,满是破洞。

    这座隐藏在树林深处的北桥神社的宅子,竟然已经荒废了。

    我开始怀疑少年带我来的到底是不是北桥神社了。整座宅子都散发着腐臭的味道,我皱着眉头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长满青苔、从房顶掉下来的木板上。结果我的手刚一碰到它,它就倒了下去,给地板砸出一个窟窿来。紧接着我又绕到门口,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汉字写着“北桥”,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清的。

    再三确认了没来错地方,我转过头去看那个少年:“那个……这真的是北桥神社?”

    “我没带错呀,北桥神社的确已经荒废了,我还好奇谁来这种破地方呢。怎么样,要不要租下这座宅子?”少年凑过来看我,我嫌弃地别开头:“不要,我有地方住。”

    “是嘛……”他又一次自己自言自语了,忽然,他问道,“对了,你的地址,是谁给你的?”

    我努力想了想荣小姐和我说的那个名字,好像是叫源什么来的……啊,想起来了。

    “是平葵府天权院的神祇官源清乐大人。”

    “你认识她?”

    被他这么一问,我有些尴尬,因为我就是一个儿时梦想考进平葵府的普通人,怎么可能认识官职那么大的人。

    “不,不认识……不过我的老师认识,她叫贺茂荣,是瑶光院的神祇官。”

    我一下子回答了他这么多问题,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请问……您是怎么知道这座荒废的北桥神社的?”

    完了完了,这人该不会是和阴阳师有仇的什么人吧,他该不会是想把我带到这里来干掉我吧。可是我是无辜的啊,我现在连阴阳师都不是。

    少年笑了一下,然后弯下腰,轻轻附在我耳边,低声道:”因为,我就是北桥明夕。”

    下一刻,我周围的景物一下子变成了破旧的走道,而刚才自称北桥的少年已经不见了。我有些害怕,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北桥神社的宅子里,木墙壁上满是青苔,破破烂烂,一股子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不知道那个北桥对我做了什么,总之我现在就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有人吗!请问这里有人吗!”

    我徒劳地喊了两声,回声闯进我的耳朵里,周围的事物安静得可怕。

    因为墙壁上有破洞,阳光都照进来,所以屋子里并不黑,话是这么说,但如此安静,便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我踩在可能马上就要断成两截的木板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拖着狩衣长长的袖子,我轻轻拉开一扇拉门。

    拉门和地板一样都嘎吱嘎吱响,十分可怕。

    我尝试往门里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黑暗。忽然,感觉背后凉嗖嗖的,像有人轻轻在我脖颈上吹气一样,我猛地回过头,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浑身都开始颤抖,感觉脚都站不稳了。

    我额头上慢慢浸出汗来,紧张地退后了一步。而那一步刚踩在地板上,地板便一下子塌陷下去,我一个没站稳,直接头朝下摔了下去!

    我忍不住紧闭双眼,却落到了一个怀里。睁开眼一看,竟然又回到了树林里,北桥府安静地矗立在不远处,自称北桥明夕的少年轻轻抱着我,笑了一下:“呀,安全着陆。”

    我吓坏了,思考都没来得及就一下子翻身闪下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后退了两步,抽出刀来对着他:“您……您真的是北桥明夕前辈?”

    “对呀。”北桥前辈摆了摆手,“你不要紧张嘛,我就是试试你,看看你适不适合当阴阳师而已。”

    他这么一说,我心想也的确有可能,作为前辈他肯定会希望自己的后辈十分高质量的,所以才来试验我的天资。

    “那……那我适不适合?”

    “嗯,反应太慢。”他丝毫不给面子。

    “反应太慢”几个音节直戳我胸口。

    太过分了,哪有这么说人的……好歹我也是呈一郎的女儿,梓原家族的继承人,稍微给点鼓励也可以啊。

    他摊摊手,继续批评我:“而且胆子也小。”

    “……”

    “一点技巧也没有。”

    “……”

    “长得还这么矮。”

    “……”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两个人都不说话,我有点尴尬。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对我说:“不过,真正的阴阳师,反应、胆量、技巧,嘛,这些都不重要。”

    “诶?为什么?”我把刚才那些骂我的话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想要得到他的答案。

    我把我内心的疑问问了出来:

    “还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吗?”

    “当然有啊。”

    他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可以是任何东西,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北桥前辈虽然吊儿郎当的,回答也让人十分无语,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却很温柔,让人不禁安下心来。

    可以是任何东西。

    那一瞬间我愣住了,忽然想到了六花姐姐和枫。这半年来我埋头训练,却忽略了他们两个人……北桥前辈说的话,有包涵这样是意思吗?

    “不过,看小姑娘你的模样,大概是刚学没多久吧?倘若一直都是这种状态,是一辈子也考不上平葵府的。”

    我退后两步,忍耐他一脸无辜地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我当然知道啊……”我本来就不擅长阴阳术,考平葵府也完全是为了父亲啊。

    “嗯?那为什么还来考呢?”

    我没回答,暗自叹了口气,心说白来了,结果这个北桥明夕也不帮不上什么忙。正当我想问问他关于我父亲的事的时候,他忽然盯着我腰间的刀,喃喃道:“吉村清六道?”

    “是的……”

    他打量了吉村清六道一会儿,便十分自信地笑了一下:“原来你是呈一郎先生的女儿啊,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勉强帮你一下吧。”

    说着,他让我把刀拿出来,我照做了。吉村清六道冰凉的刀柄被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把住剩下的那一截我没有握到的刀柄,声音很轻:“接下来我会教你一套剑术,不要给别人讲,学会了,你就可以很轻松就考上平葵府了。”

    “诶?那它的名字是什么?”

    我没敢动弹,他想了想,便不惹人注意地,放低了语调:“「黎明」。”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黎明」名字的含义。直到几年后,当我再次面对那耀眼的白色太阳溺进永夜之时,我才明白,所谓黎明,代表什么。

    跟着北桥前辈练刀练了一下午,也没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直到天黑了我才回到了茶屋。这个时候六花姐姐和枫都已经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摸黑上楼,打开门准备进屋时,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枫的声音:“姐姐……你回来了?”

    我转过头去,黑暗之中看到枫正靠着门,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地说着。

    “枫,吵到你了吗?”吵到他了我有些抱歉,枫却摇了摇头:“没有,一直在等姐姐回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轻轻笑了一下,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我知道了,睡觉去吧。”

    枫揉着眼睛,关上门睡觉去了。我走进房间里,把吉村清六道放在架子上,正准备换衣服的时候,忽然看见桌子上摆着一个碗,上面盖着一个盘子以防变凉。我拿起盘子,只见底下是一碗有些凉了的面。也不知是六花姐姐还是枫,有心给我留了这么一碗面。

    我拿起一旁的筷子,坐下,慢慢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就想起了白天北桥前辈教我练刀的时候,说过的话。

    “比那更重要的,当然有啊,可以是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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