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桥前辈领着我和义穿过树林,来到平葵城前。平葵城还是我们半年前来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前辈停在那里,距离平葵城还有一段距离:“好了,你们去吧,我走了。”

    我问道:“为什么,前辈?不一起吗?”

    “是啊,我已经考完了,接下来就到你们咯。”

    平葵城真的没有一点变化,完全和半年前重叠。前辈走后,我和义一起站在这里,仿佛回到了半年前,我们来考阴阳师的时候。不知不觉,我和义已经成为阴阳师有半年了啊。

    这一次,平葵城前站着的是政大人,曜久大人,还有竹内大人。政大人是一个戴着兜帽的奇怪的人,随意折了一支树枝,念咒。我不知道他在念什么,只知道这次来的原因。

    我礼貌地对三位神祇官行礼:“各位神祇官大人贵安,愿您平安比昔。”

    “啊,你来了,规矩应该都明白了吧。”曜久大人转过头看我,义激动地拽了一下我的袖子。

    “是的,没想到平葵府还有这样奇怪的规定啊……”

    “嘛,毕竟平葵府俸禄不少嘛,每年都有阴阳师什么都不干,干拿俸禄。朝廷可受不了这么败,于是每年年初时,在平葵城举办一场考核,检验像你们这样的阴阳师究竟有没有好好干活。”

    政大人手中的树枝发着光,我听说这是他十分擅长的巫术,利用树枝施咒。他听着曜久大人尽是不满的语气,笑了一下:“哈哈,小曜真怕麻烦呢。但是今年的主考官是我哦,考核会很难的,如果通不过的话,轻则收拾包袱,重则死在平葵城。”

    义比我更加害怕:“不,不会吧?”

    曜久“嘁”了一声:“既然你是主考官,轻重都一样吧?要么活着出来,要么死在里头。”

    我也开始害怕了,政这么可怕吗?我会不会也死在里头啊。回想起那时我在平葵城考试的经历,能够鼓起勇气再来一次这里都很难得了。而且,就连竹内大人都来了,身后

    这一次的考试是一个一个进,刚进去的是奈梨子,我来之后没过多久她就出来了,浑身是伤,竹内大人挥手,身后几名开阳院的阴阳师便上前扶住她,将她送到了树下进行包扎。这一幕看得我心惊肉跳,奈梨子那么强的阴阳师都这样,我还能行么……

    政大人却十分狠心地叫他们不要管奈梨子,把她送到个远点的地方就行,然后丢下手中烧焦了的树枝,重新折了一支,道:“下一个,瑶光院,低阶阴阳师,贺茂义。”

    义咽了一口唾沫,紧紧地抓住我的袖子,不敢过去。但最终在曜久大人的呵斥下,还是进到平葵城了。他一进去,大门便禁闭,政大人手持树枝,念咒施法,我坐在平葵城门口,等着义平安出来。

    “拜托了,义,一定要平安。平安比昔,百日无妖。平安比昔,百日无妖……神明大人啊,请保佑他吧。”

    但我自己的境遇也没好到哪去,义然后就是我,我之后还有不少人,都是来考试的。我心急如焚,又不知道这次的考试对比上一次规矩有什么变动,还是要封印十只妖怪吗?不可能啊,根本没有那个时间。

    考得过,就能留下,考不过,就会死。为什么我要摊上政大人这样的主考官,就连自己的妹妹也要那么对待,明明半年前看见奈梨子的时候,他还对她那么温柔。政看我的眼神并不是很友好,我怕他会对我作什么。

    忽然,我不知为何,感觉心口绞痛了一下,只有那么一瞬间,我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服,想要缓解住这剧烈的疼痛,好像是经历了什么莫大的悲剧一般。好容易换了过来,我双手合十祈祷着:

    “神明大人,拜托您,保佑义吧。”

    不知过了多久,政大人放下树枝,竹内大人轻轻挥手,余舟便飞出去拉开大门,进入了平葵城,不一会儿便用娇小的身躯背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义出来了。

    义趴在余舟的肩头,血液顺着脸流下去,他吃力地睁开眼,看着我。我见他这幅样子,差点晕倒,跑过去。

    他抓住了我的手,鲜血弄了我一手。

    “南止……一定,要,小心……远离,一切……可疑的人……一定,一定,要平安……”

    这句不明不白的话说完,他便晕了过去。

    “义?义!”

    余舟背着他走了:“不用担心,竹内大人不会让他有事的。咱跟你保证。”

    政大人站在一旁,催促我进平葵城了,我最后看了义一眼,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一步一步走近平葵城的大门。

    “南止,打不过就避开,活下来最重要,还有那个,注意,注意安全……”曜久大人最后说道,“我才没担心你,我就是怕你死里头了,我愧对呈一郎先生而已……”

    我没听他说完,大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紧接着是死寂,恐怖的死寂。我抽出吉村清六道,环顾四周。还是半年前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但是半年过去了,这里的地形我基本上忘得差不多了,只能当是新场地,随机应变。

    只是和以前不同,现在义不在我身边了。

    我深吸一口气,叫自己不要害怕,毕竟我也是救过十二耀姬的人。便鼓起勇气,迈开步子,深入平葵城。

    走了将近一炷香,也没见什么动静,我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把刀收了回去。估摸着又过了半炷香,我感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好像被人盯着,浑身发毛,回头看身后也没有人,那么没有人的话……

    我抬起头,只见房顶上飞着一颗脑袋,脖子又细又长,连着身子。紧接着从房顶轱辘下来几颗脑袋掉在地上,一脸蠢样地冲我讪笑。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再次回头,看见了一个鱼头人,长着鱼脑袋和人身子,散发着一股海鲜的腥臭味儿。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轳辘首?人面妖?鱼头人?不对,那不是人面妖,人面妖会飞,但是这几颗脑袋都是正常人大小,看起来也不会飞,只会又跳又滚。

    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到这么几个东西……

    轳辘首从房顶跳下来,我拔出吉村清六道将它弹开,一刀斩断了它面条一样的脖子。但是轳辘首的脑袋掉在地上,又活蹦乱跳起来,脖子头摇摇晃晃地长出一个小肉瘤。

    原来这些脑袋都是轳辘首的,我还真从未见过这样的妖怪……

    妖怪们渐渐向我聚拢,我深知不能继续待下去了,随即转身脚下一点,将鱼头人劈成两半,逃离了这里。长出新脑袋的轳辘首和人头向我追来,而那两半鱼头人一点一点黏合起来,恢复原貌。

    我在平葵城内飞速奔跑着,此生不想再见到这样的妖怪。我才想起来,并不是所有妖怪都像铃真也亦或是北桥前辈那样好看,也不如富工亲人。碰上这样难缠的妖怪,难怪义和奈梨子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我加快了速度,一个转弯从小巷子跑出去,上了宽敞的大道,这么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拼一把。我停下脚步,举着刀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那群妖怪。妖怪们看我不动,它们也不动了,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我猛地回过头,只见一个少女站在不远处。

    少女年纪与我相仿,白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身高也与我一般……我震惊了,那不是我自己吗?只是不一样的是,她的睫毛是白色的,和爸爸的长相一模一样,但,神情却十分悲伤。

    “这样下去只会继续伤害你身边的人,你还有家人,不是吗?”“我”又开口了。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噗通”一声,我脚下一空,掉入不知从哪里来的湖泊中。湖水深不见底,身子仿佛被无数只手拉扯一般,不断下沉,下沉……

    一只手抓住了我,一把将我拉出水面,我趴在地上咳了两下,浑身湿透。抓住我的人松了手,扶住我的肩膀:“小南,小南你怎么样了?!”我抬起头,却见爸爸坐在我跟前,满面焦急。我用胖乎乎的小手抹了一下眼,爸爸忽然很生气地道:“不是说过要小心的吗,妈妈身体不好不能出屋,侍女乳母也都在屋内,要不是爸爸来得早,你……”

    爸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模样甚是愤怒。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吓得抽泣了两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爸爸见状,慌忙安慰我道:“怎么哭了?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只是太着急了……以后不要再单独到水边玩了,好吗?”

    我一边点头,一边指着小池道:“我,我没有玩,我看到池子里,有鱼……”

    “鱼?哪里有鱼?神社里没有养鱼呀。”父亲说着,我们两个一起探头到池边,却见池水清澈见底,有小石子,小水草,但怎么也没有鱼。

    “奇怪,明明刚刚还有鱼的,那么大那么肥的大鱼,尾巴一晃还有水花呢……”我解释着,爸爸只能无奈地笑:“知道啦,有鱼。好啦,快回家吧,别生病了。”

    爸爸说着,拉着我的手,往家走了。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爸爸,我,妈妈,弟弟,还有家里的家臣、侍女、乳母、巫女、爸爸的弟子,还有漂亮的大神社,他们就是我的家,是我小小的世界中的一切。

    我对那时候的爸爸印象很深刻,因为那是我印象里他第一次那么生气,也是唯一一次。那之后的冬天,新年之前,爸爸就过世了,两个月后,神社里的家人们,也都被妖怪杀害了。

    妈妈把我和弟弟推到一个房间里,告诉我们快逃,然后紧紧地关上了房门。我带着枫偷偷从帘子钻了出去,那时不想逃跑,但却无能为力,必须要逃的心情,和现在是一样的。

    那个白色睫毛的“我”拉着浑身湿漉漉的我奔跑在平葵城中,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妖怪。我抓着她的手,不敢松开。

    “那个,你究竟是……”我喘着气开口问道。她头也不回,只是随口答了一句:“我就是你,先不要管别的,快跟我走,别被他们抓住了!”

    她十分灵活,借着地形没几下便把妖怪甩掉了。两个女孩喘着粗气并肩躲在小巷里,心脏还在怦怦地跳。

    “啊,来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吧。”那个“我”说着,面向我,“我就是你,是来自「彼世」的你,只不过我有我自己的名字,我叫云目槿。”

    我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彼世」,是什么啊?为什么明明你是我,但是名字却不一样呢?”

    “唔,真是个笨蛋呢。「彼世」,大概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吧,至于名字,因为我虽然是你,但我不完全是你啊。比方说啊,你说话很有礼貌,但是我说话就不这样,这就是咱们两个之间微妙的差异。”

    这个解释很合理,我立马明白过来了,好厉害,是另一个我诶,真的能有两个我。

    “那么,言归正传,”云目槿说道,表情严肃起来,“说回刚才那个话题,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诶?”

    我愣住了,许久接不上话来。这时,我听见那几颗脑袋轱辘轱辘往这边滚的声音,云目槿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走吧,它们来了。”

    我却低着头,没有动弹,收回了手。

    “怎么了?”

    我坐在那里,低声道:“义离开之前,曾经叮嘱过我,要小心一切可疑的人。”

    云目槿嘲讽地笑了一下:“不是吧?你居然认为我是可疑的人?怎么,你宁可相信他,也不愿意相信我?”

    “义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我愿意相信他。”这个地方,只有云目槿最可疑了,忽然出现在这个地方,长得与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像爸爸,自称是我,与我搭话,对于我来说,她甚至比轳辘首和鱼头人更可怕。

    云目槿忽然阴沉地笑了起来,声音染上些许杂音,刹那间,像是小孩子顽皮用笔在纸上涂的黑疙瘩一样,那些黑疙瘩出现在她脸上,挡住了她的眼睛,场面甚是诡异。

    前方是云目槿,后面是赶来的妖怪。

    忽然,轳辘首的头连着长长的细绳一样的脖子飞过来,一口咬在了我的肩膀上!鲜血四溅,我一吃痛,下意识拔刀砍断了它的脖子,脑袋松开口掉在地上,但是这一次,它却滚了回去。而再一看,无论是轳辘首、鱼头人、还是脑袋,都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不断地后退。

    我看向云目槿,它们是在害怕她。

    我一只手捂着肩膀,一只手举着刀,对着云目槿。她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太吓人了,这难道也是神祇官们封印在平葵城的妖怪吗?还是政大人的巫术?政大人这么恶趣味的吗?

    云目槿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一般:“你好可爱,我当然是你,不是任何人。但是你别怕,我不会杀你哟?我不会杀你的。我还想替你完成你的愿望呢,让我成为义最好的朋友吧?”

    “……什么?”

    我愣了一下神,随即反应过来她这话什么意思,一瞬间,我心中所有负面情绪全部涌了上来,双手握住刀柄,任凭鲜血流下,歇斯底里地冲她怒喊:“你这家伙,我不管你是谁,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拿义威胁我算什么本事,你要是敢碰义一下,我就算是化为恶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哎呀呀,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啊,但是情绪比我预想的要激烈很多呢——哈哈哈,真想看看,如果再过一段时间,你们两个的羁绊会不会更深,到时候再杀了你们其中一个人,另一个会不会超——级难过啊?”

    我被她的话激怒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行动,提着刀冲了过去:“云——目——槿——!!!”

    但云目槿却忽然消失了,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她又出现在了我身后,低声轻笑:“你果然,还是对于爸爸差了很远啊。”

    话音未落,我的视线就被鲜血模糊了,粘稠的血液从头顶流了满脸,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好像很疼,紧接着就是剧烈的耳鸣,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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