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到了开阳院熟悉的熏香味,随即又是耳鸣,紧接着开始浑身酸痛,身体渐渐有了知觉,感受到了房间内的温度。终于,耳鸣减弱了,可以勉强听到身边人的声音。

    “没想到南止也遇到了这种事……”是义的声音。

    “真令人感到惋惜,那么,等她恢复后,请您与她一同前往天玑院,与我讲讲详细内情吧。”熟悉的声音,但分辨不出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沉重的眼皮,望着熟悉的天花板,闻着熟悉的熏香,熟悉的义一见我醒了,立马扑过来嚎啕大哭。

    “哇啊南止,你可算醒了!我真的担心死你了啊!”

    我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强撑着坐起来:“我肯定没事啊……话说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平葵城吗?我,我这是,没通过考试?”

    “你别怕嘛,你当然通过了,你活着出来了,还把那个轳辘首和鱼头人都干掉了,当然通过了。”义说着,给我把被子拉了拉。

    干掉了鱼头人和轳辘首?还出了平葵城?我怎么不记得我做过这种事?我最后见到的,好像是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好像是叫……云目槿。

    说到云目槿,我就来气,对义发着牢骚:“真是的,政大人下手真不知轻重,那个可以变成我的样子的家伙真可怕啊,咻的一下就闪过去了。”

    义却奇怪地看着我,表情一愣一愣的,许久,他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彼界者」吧?!那个可不是朝光大人变的,诶对了,他还说等南止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咱俩一块儿去天玑院找他,要聊聊这事。”

    我不知道彼界者是什么东西,显然义也不知道,他说他只是听政大人提了一嘴,具体的还要等我俩养好伤去找他才能问到更详细的。

    听义说,他在平葵城也遇到了和云目槿一样的人,那家伙自称朝贺雁,长相与义一模一样,但是个女孩,脸上被打上了叉。她介绍完自己后便不再说话,然后义用脏话把朝贺雁骂了一顿。结果就是,被她伤成了这样。

    我和义经历的事情相似,云目槿却有一种教唆我和义决裂的意味。

    由于我和义都对这个彼界者十分好奇,于是挨不到修养好,到了下午能走路了,就在冰天雪地里从开阳院去了天玑院。政大人没想到我们两个这么死心眼儿地钻研这事,便命家仆将我们引进房内,倒上好茶,面对面坐着。

    我和义分别把自己的经历给政大人讲了一遍,他听罢,陷入了沉思。

    “好吧,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那我就勉强说说吧。”政大人喝了一口茶,“所谓「彼界者」,即是身处彼世的人,也就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神明,所以一片黑暗。而这彼界者,就是你们内心深处执念的化身,当你对某一事物充满执念时,彼界者就会出来,替你消除这一执念,不过,方法有些暴力。”

    我和义对视了一下,义一脸疑惑:“那不是好人吗?怎么还把我们两个打成这样?”

    政大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呵呵,真是两个傻孩子。方法为何暴力知道吗?当你想守护某人时,那家伙就会杀掉那人,执念不就没了吗?而最直接的办法,是杀掉宿主本人,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咯。”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这么冷的天,冒了一身冷汗,浑身发抖,强作镇定地问出一句:“那,那么,有什么办法能干掉她?她那么强,比宿主自己还强……”

    “有谁能战胜自己的执念呢?那样早就不会存在彼界者了。”政大人本来泼了我们两个一盆冷水,但看两个孩子吓成这样,还是叹口气摆摆手,“好啦好啦,彼界者心口有颗透明的珠子,打破就好了。”

    那就是说,还是有解决办法的了,我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云目槿速度那么快,我该怎么才能接近她,打破珠子?

    “但,云目槿为什么挑拨我和义的关系?说什么要代替我之类的话……”我把内心的另外一个疑问问出口,政大人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与你说话了?你,接触到她了?”

    我疑惑地歪头,对方又喝了一口茶冷静了一下:“总之,你们小心点就是了,别让她们找到自己就好,回去好好养伤吧。”

    我点点头,站起身,和义离开了。

    两个人离开后不久,曜久推门进来,盘着腿坐在一边:“你没跟南止讲她爸爸的事情?”

    政倒了一杯茶给他:“那讲什么?她现在尚未成熟,给她讲这个,只会教她愤怒,满心只有复仇了。你信不信,你要是给她讲了‘那家伙’杀了她父亲和其他家人,她的怨气能把全京都的怨灵恶鬼都吸引过来?”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直被闷在鼓里不是?”

    “等她再成熟一点吧,你也不希望看见她被复仇蒙蔽了眼,对不对,小曜?”

    “你,你别叫我小曜,恶心死了!还有,那家伙的事情跟我商量啥啊,我才不担心那种蠢女人呢!”

    “噗哈哈,小曜,你好可爱啊。”

    “去死啊你!”

    ——

    说来我也在开阳院养了两三日,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期间浮世为我送来了一枚新令牌,并且回收了原先旧的。因为我和义半年来表现还算不错,所以从低阶升入中阶,职位比低阶阴阳师高一级了。

    我总算是熬出头了,虽然现在依旧是个小官,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一定能脱了绿袍换红袍,让斋录先生不用天天到处跑。

    浮世站起身,掀开帘子要走,忽然看见开阳院站着一个少女,身穿狩衣,有着一头淡淡的栗色头发,还有绿色的眼睛。她睁站在一棵树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树上的枝叶,托着下巴,思考着什么。

    少女忽然转过头来,冲我笑道:“你好,可以帮我个忙吗?”

    我环顾四周,浮世早就不见了,确认过是她叫我之后,便点点头,穿上鞋子走过去。

    我一过去,便一眼就认出了少女,少女也认出了我,她就是半年前在平葵城考试时救了奈梨子的大夫,我现在还记得她。她见到我也很开心,笑着双手合十:“看到你这么精神真的太好了,那天没来得及介绍自己真是抱歉,我叫庚罗,你呢?”

    “我叫南止。”我毫不犹豫地报出了名字。

    “那么,南止妹妹,可以帮我多找一些这样的花吗?”庚罗说着,把手心张开,长满茧子的手中躺着几朵嫩嫩的粉花。

    “诶?冬天还会开花吗?”我看着这被白雪覆盖的开阳院,有些难以置信。

    “那当然,任何时候都会有花。但是这种花十分难找,开阳院里种了一点,都长在树上,能帮我找找吗?”

    “倒是没问题……但是不知道能找到多少,只是,庚罗姐姐要这花做什么?”

    “哈哈,做药呀,我是大夫嘛。”庚罗笑道,“我最近在研究新的配方,如果能做出紧急止血并且效率高的药的话,那就太好了。我听说,每一年都有很多阴阳师出任务时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所以如果真的有这种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了。”

    “哇,庚罗姐姐好厉害……”

    与她分手后,我便在开阳院四处寻找那种粉花,勉强找到一点,放在手心里,估摸着有个七八朵。碰巧,听见两名开阳院的阴阳师端着水盆往东头走,交谈着什么。

    “那就是庚罗?也没传闻中那么漂亮,倒是比奈梨子好看多了。”

    “你可别这么说,人家可是竹内大人亲自上门请来的弟子,去年考阴阳师的时候破例直接升为高阶,厉害着呢。”

    “哼,到头来不还是个奇怪的女人,力气大得离谱,怎么照顾得好病人。”

    “话是这么说……”

    最后我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十多朵花。那些指甲盖大的小花躺在手里,我人都快冻僵了,跑着找到庚罗,邀功一般给她看:“庚罗姐姐,快看!”

    “呀,找到不少呢,”庚罗十分惊喜,接过我的花,“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伤还没好就麻烦你在雪地里给我找花……我看看我看看,手都冻红了。”

    庚罗姐姐真温柔啊……

    她托着我的手仔细地查看,许久,轻轻哈了一口气上去。暖暖的哈气扑在手上,顿时暖和起来,很快又开始冷。

    “诶?!没,没事啦,我回去烤烤火就好……”

    “哈哈,好哦,那么下次再见的话,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我红着脸缩回手:“嗯,嗯……感谢就不用了,能帮助您我也很开心,这样您还能帮助更多的人……如果这样的药真的研究好了,请多给我一些就是了。”

    “嗯,一言为定。”

    云目槿对我手下留情了,于是我的伤好得比义的快。很快我便先义一步出了开阳院,又生龙活虎的了,蹦蹦跶跶地去接任务。

    这一次接的任务没有地名,但是有一张地图。说是这地图上的神社早已破败,无数妖怪怨灵游荡在那里,需要我去清理一下。同时,奈梨子也会和我一同出这任务。

    啊,奈梨子啊。

    我想起她害羞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

    ——

    “奈梨子!”

    我冲远处的奈梨子招了招手,奈梨子吓了一跳,躲到开阳院的柱子后面。她看上去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依旧很怕人,但看清是我之后,便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南止,能再跟你一起真的是太好了。”奈梨子对我的称呼已经失去了敬称,从柱子后面跑出来,红着脸想要继续说点什么,但却不好意思开口。

    “嘛,走啦,快走吧。”上次和她合作十分愉快,所以我也很期待再次和她一起出任务。我推着奈梨子往外走,她则大气不敢喘。

    走至城外,忽然下起小雪来,细细绵绵的小雪降下来,落在身上,有些凉凉的。我打开奈梨子给我的纸伞,两个人在伞下走着。

    “哥哥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两人无言走着,奈梨子忽然这么说道。我回忆起先前在平葵城被政大人这位主考官坑得不行,便无奈地笑一下,没有多说什么。云目槿不是他变的,但鱼头人总是他的吧?

    我忽然想起奈梨子那时候浑身是伤出来,还被政大人那么无情地对待,便试着关心她一下:“不过话说回来,奈梨子你的伤没事了吧?”

    “没,没事哦……”奈梨子又开始脸红了,别扭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前方的神社逐渐显现出来,看看地图,差不多就是这里。我登上长长的台阶,总感觉这里很眼熟。它现在的情况与北桥神社相仿,到处都是残桓断壁,掉下来的碎石砖瓦,还有烧烂的木头。门口的小石佛上都覆盖了一层苔藓,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座神社,瞬间,父亲、母亲、弟弟、师兄师姐、乳母、家仆,大家的样子都浮现在我眼前。还有我最后一天在这里时,黑暗的夜晚,也像这样,下着雪。

    “话说回来,清乐那家伙给南止安排的任务是什么?”曜久将茶壶里的茶水泼到院中,热茶瞬间融化了白雪。

    政躺在榻榻米上看着书,顺口答道:“梓原神社啊,去梓原神社。那里妖怪不少,还有个死络新妇,所以我就拜托小奈梨子跟着她一起去了。”

    曜久瞳孔紧缩,转过头来,没有说话。

    “清乐疯了,我知道。现在七大神祇官里不算她自己,有几个听她的?”

    我几近崩溃地捂着耳朵蹲下身去,想要将那些恐怖的声音隔绝在外。

    耳鸣,惨叫,哭泣,哀嚎。

    “小南……保护好弟弟……快跑……”

    “小南,快跑,不要回头!”

    “这里交给我们,别怕,小南。”

    “姐姐,我害怕……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南止,你没事吧?”奈梨子担心地扶住我的肩膀,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窒息感与那些声音赶了出去,摇摇头,擦掉头上的汗,站起身来:“没事没事,想起曾经的事情了,走吧。”

    我推开大门,这里是我曾经的家,我永远可以一下子就推开这扇大门。

    看着那些霉烂的柱子,我看见了曾经爸爸妈妈的笑容,那个温馨的家。

    爸爸是一门不知名的贵族家族分支的独子,和妈妈在一起后便离开了本家,来到这里建了梓原神社,收了很多弟子,还有了我和枫。

    爸爸有八名弟子,都是我的师兄师姐。在他去世两个月后,梓原神社便被无数妖怪闯入,所有人都死了,无人幸免,我还有一名师兄,那天晚上临时出去没有回来,但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见到他,不知是生是死。

    爸爸……妈妈……

    “奈梨子你看,这间房间的主人叫优美,是我爸爸最小的弟子;这间房间是乳母的,里面的帘子破了个小洞,是我小时候和优美师姐抠的;意秋师兄最疼我了,但是每次我和优美师姐闯祸,他都会和我爸爸告状……”

    我的手拂过墙壁,念叨着这些无聊的东西:“哈哈,对不起呀,不知不觉就开始碎碎念了。很无聊吧?”

    奈梨子垂眸,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意秋师兄,好看吗?”

    我愣住了,随即笑道:“一点也不好看,眼睛特别小的,但是红头发很漂亮,像火一样。”

    拂过墙壁的手上沾满了灰尘,我还看到了蜘蛛网,缠在手上:“啊,真是的,这么多年没人住,真脏啊,好歹也是自己家,嗯,回头过来收拾一下吧……”

    奈梨子道:“我和你一起吧,等你下次来,带上我,我和你一起收拾。”

    “当然没问题啦,再带上义吧,不带他的话,那家伙可是会跟我赌气的。”

    我又带着奈梨子去了很多地方,师兄师姐们上课的地方、练习的地方、爸爸妈妈的房间,还有庭院。庭院的池塘早就干了,里面的鱼都干死了——或许自始至终它根本就没有鱼。

    “爸爸,这是什么呀。”

    “是茶哦。”

    “爸爸,这茶没香味啊。”

    “哈哈,这是淡茶呀。你别老想着就有香味了。”

    “喂,小南,优美,你们两个又在抠人家的帘子了!我告诉老师哦!”

    “诶?意秋师兄,别呀,别跟爸爸讲!优美师姐快来,快道歉呀!”

    “哼,师兄净吓唬我们。童樱师兄的酒可是藏在了某个地方哦,师兄你如果不告状的话,我就带你去找他的酒。”

    “诶?真的假的……”

    回忆起这些事,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忽然,我感觉有一股劲儿拽着我的手,将我往走廊尽头拽。我皱着眉头将手收回来,那股劲儿却忽然猛起来,连尖叫的时间都不给我,便一把将我拽向走廊尽头!

    “南止!”奈梨子猛地回过头,已经不见了我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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