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玉京楼的新老板跪在脚踏上,给君若邪捏腿。

    她十指纤细,极富技巧,且懂得如何展示自己的风情,眼波流转间,只揉了几下,便被君若邪按住皓腕,将那柔若无骨的身子带入了怀中。

    “嗯……?”她依偎在他胸前,尾音甜得发腻。

    君若邪笑了一下,没说话。

    “阁下包下这楼子的花费,都够再买一座玉京楼了。”她仰头望着君若邪,眉眼含嗔,“妾身自然会极尽所能,让您身心舒畅。”

    这是一张并不算绝色,但一颦一笑间媚态自生的脸。

    在君若邪的纵容下,她攀上他的肩,指间勾着一缕丝缎般的长发,悠悠地打着卷儿,朱唇轻吐兰息,仿佛春睡初醒的美人,勾得他喉结上下滚动,燃起了一股不可言说的野望。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男人却轻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犹如明王禁咒破一切心魔,他将灵魂与身躯抽离,漂浮在半空,以绝对冷静、理智的眼光注视自己,让所有的欲望于暗无光影的隐秘角落,无所遁形。

    直到,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荒谬,却也让他有股奇迹般的坦荡,仿佛领略到了某种真谛,从内心深处感到从未有过的平和与安宁。

    眼前柔荑如玉,却仿佛与一双同样揪住他衣领,指尖隐隐泛白的素手重叠,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君若邪忽地笑了一声,声音沉闷得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似的……以后再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时,又得多一项罪名了吧?

    欺师灭祖,亵渎尊师……多好的罪名啊。

    “在想什么?”女子靠在君若邪怀里,用目光细细描摹他脸部的轮廓,这才发觉,他的眉骨很高,唇瓣很薄,是张看似温和、实则凉薄,天生要在女人堆里欠风流债的脸。

    君若邪看她一眼,笑道:“想你叫什么。”

    她细声细气地说:“妾身名唤烟罗。”

    君若邪曲指在旁边的矮几上扣着,一下一下,故意问:“是真名吗?”

    烟罗也笑,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羞涩道:“不是……”

    君若邪哈哈一笑,明显被取悦到了,缓声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直率坦诚的人。”

    他把人从膝上放下来,起身时却被抱住了腰。

    烟罗把脸贴在他的腰带上,慵懒地撒娇:“不做吗?”

    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丝委屈,和不甘心。

    君若邪背过身来,抚摸她的鬓发,柔声道:“一切愉悦自己的手段我都乐意尝试,除了这一项。”

    烟罗天真地问:“为什么呀?”

    君若邪道:“因为我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喜欢从别人的情绪中获得快乐,不喜欢被别人占便宜呀。”

    烟罗的脸忽然僵住了。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简直荒谬——

    他什么意思?是看不上她,觉得她不配跟他春宵一度?还是觉得女人跟他上床,吃亏的是他自己?

    君若邪见她脸上露出一幅见到鬼的表情,声音柔和了一个调,道:“去给你的爱慕者们跳支舞吧。”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将语调继续放缓,“这样便可证明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好吧。”烟罗瞪他一眼,委委屈屈地说。

    柔媚婉转的歌声时断时续,烟罗在台上捏了个兰指,一双含情目似看非看,欲拒还迎。

    她衣袂飘扬,一双水袖或甩或扬,指、腕、肘、肩的配合出神入化,宛如天成。

    腰与背似倒将倒,将倒未倒,弧度少一分嫌不足,多一分又怕深折。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翻身探海,她素手在水袖中穿花拂柳,又唱出一段词来。

    一曲舞罢。

    慕容昙不经意间抬头,正好与君若邪来不及收回、也不打算收回的目光撞上。

    她微微皱眉,却听左手边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低笑:

    “青天/白日的,大姑娘也来逛楼子啊……?”

    明怀璧脸色一变,一拍桌子,眼睛瞪了过去,冷笑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谁呢——?”

    那人方脸阔鼻,印堂发红,满脸都是酒色留下的痕迹,身后还坐了几桌兄弟。

    千秋节将至,幽都来往人员繁杂,禁军负责宫内的治安,巡城司则负责管制整个幽都城。

    只看服饰,太一便认出来他们是隶属于巡城司的官军。

    “小白脸嚷什么嚷?”

    那方脸男子见他二人衣着虽不算寒酸,亦不算十分光鲜,琢磨着应该是哪个洲来贺千秋节的,不是什么大人物,便拿起了乔。

    “知道爷是谁吗?禁军统领唐林和幽都守备军总管唐英,那可是我本家兄弟!”

    太一低声对明怀璧道:“不可闹事。”

    他虽不知眼前这人正是幽都的巡城校尉唐熊,却知道唐氏乃幽洲大族,比明氏在中洲的地位有过之而无不及,如非必要,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唐熊虽文不成武不就,仗着家中子弟得势,才在幽都讨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做,但他平日里欺男霸女,豪横惯了,哪里容得几个外邦人忤逆自己?

    更何况他自诩阅女无数,只从眼前这姐儿露出的一截瓷白的下颌,便能窥想到风帽之下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殊色,不由咽了咽唾沫。

    “爷跟你说话呢!”他直勾勾地盯着慕容昙,酒喝多了舌头有些捋不直,“你、是哑巴吗?”

    慕容昙恍若未闻,只缓缓地、一颗一颗地数着手里的佛珠。

    “嘿……还真是个哑巴——”唐熊身后的巡城卫哄笑道。

    太一将明怀璧欲出鞘的剑挡了回去。

    他那口相思剑一拔/出来,很难说不会引起什么外交误会,让骊山剑阁自此与幽都交恶。

    太一正要开口,却见方才在台上跳舞的女子款步行来,朝唐熊等人盈盈一拜,眼波潋滟,说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惹诸位爷不痛快了?大家聚在一起是缘分,何必非得打打杀杀给自己添堵呢?来来来,妾身陪爷们儿喝酒,敬各位连日来的辛苦……”转身吩咐侍女,“去把我珍藏的千日醉拿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这样一个妩媚风情的女人,唐熊那点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戾气便消了大半,笑意重新回到脸上,大声道:“好,我给烟罗姑娘这个面子!”

    烟罗掩唇,笑得分外妖娆。

    唐熊跟她喝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把酒壶搁到慕容昙面前,笑道:“小娘子,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美酒,你也跟爷喝一杯吧?”

    慕容昙还是纹丝不动,仿佛正在打坐入定,就差现场念一段金刚经了。

    “妈的,不识抬举——!”唐熊瞬然变色,抬脚勾起一口鬼头刀,便朝慕容昙面前的桌子劈了下去。

    她却把佛珠一卷,在唐熊的刀将将落下时,没什么情绪地说:“可以。”

    太一和明怀璧睁大了眼睛。

    在外人的印象中,慕容昙一直是一个冷冰冰、不接受任何妥协的人。

    遇到麻烦,从来都是正面卯上去,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她跟人让步。

    唐熊咧嘴一笑,道:“这才乖嘛。”

    这四个字一入耳,慕容昙原本平静的心绪骤然汹涌起来。

    她压下眼中的厌烦,提起酒壶,淡淡地说:“我不擅饮酒,但唐爷想让我饮下这杯,我便饮了也无妨。”

    唐熊满意一笑,他和他身后的巡城卫都将佩刀收了回去。

    慕容昙正要仰脖饮尽时,这人却把眼珠子一转,又不干了,笑嘻嘻道:“戴着兜帽喝酒多费事啊,摘了它,跟爷喝个交杯如何?”

    烟罗迟疑道:“唐爷,这妹妹是良家女子,在外男面前露脸,不太合适吧?”

    “都来逛楼子了。”唐熊大马金刀地在慕容昙身边坐下,笑容狰狞,“有屁的个不合适——!”

    慕容昙把酒杯轻轻一搁,静静开口:“在下额头上有脏东西,怕污了唐爷的脸,吓着在座各位。”

    “那不能。”唐熊挑衅一笑,“你唐爷我天生正气,妖魔难近!”

    慕容昙将佛珠放在桌上,缓缓站了起来。

    烟罗终究不忍,勾唇笑道:“要不算了吧,小姑娘怪可怜……”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不耐烦的唐熊顺手一掼,她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哪里经得起这一手,花容失色之下,倒退着趔趄了几步,朝后仰去。

    慕容昙眼快足快,勾起一张长凳,踢了过去。

    烟罗踉踉跄跄往后栽去,刚好一屁股坐在长凳上。

    唐熊本以为会听到女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哪知他刚把烟罗推出去,一道阴寒森冷的刀光便横空掠过,擦着他的脸削来。

    唐熊一愣,甚至感觉不到痛楚,便捂着鼻子哀嚎起来。

    乐师中一人拔地而起,瞬息之间便落在烟罗面前。

    一口形似雁翎,刃身挺直修狭、刃尖微弯的长刀握在他手中,空气被瞬间割开时,在场众人皆听见了刺耳的金属嗡鸣。

    “别拿你的手动她。”

    少年穿一身黑色圆领袍,腰间系着蹀躞带,金线蛟龙刺绣从下摆一直爬到左肩,脸上毫无表情,眼底却全是决绝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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