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最初怀疑君若邪是魔域派来的卧底,后又发现他随身携带之物除了七弦琴与银绣铁骨扇,居然还有一串佛珠,言谈之间似乎对佛法也甚为了解,便有了另一个怀疑的方向——

    如今的救苦佛子并非梵海嫡脉,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圣尊者真正的弟子据说掌权不到半年便撂挑子不干,退隐山林去了。

    太一疑心他便是那位退隐的佛子,可听他方才的语气……他若真是佛门弟子,圣尊者的嫡系后人,就算有意隐藏身份,也不会对师长出言不逊。

    想到那日袭击他们的龙蛇伏在君若邪脚下震颤的场面,太一确信,此人绝不简单。

    “昔年魔域大军兵临修罗梵海,与三教正面冲突于涤罪岩前,你们口中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的圣尊者亲自下场,与魔域八大殿主之一的莫呼洛迦论法,也没能力挽狂澜,反而导致后来整个修真界杀业丛生,内乱不断……”君若邪以扇掩面,对太一投去似笑非笑的一眼,“若非魔域多是些脑子不大好使的蠢货,最后那一战的胜负,可难说得很呢。”

    太一稍作思量,便发现他这段话至少透露了三个信息。

    一是他对摩诃迦叶其人颇不以为然,二是他对魔域也并无好感,三便是他对千年前那场人魔之战知之甚详,好似……他曾是那一战的旁观者一般。

    明怀璧虽讨厌君若邪,但那只是为私人恩怨,此时见太一与这厮并无冤仇,气氛却怪异至此,不由纳闷起来。

    一转头,又见妹妹全神贯注地望着君若邪,一派仰慕之色,俊俏如美玉的脸僵了僵,不发一言。

    而在甲板西向的角落,慕容昙默然而坐,手中握一只锉刀,正细细雕琢一只木偶。

    那木偶形状模糊,尚看不出是何物,但慕容昙的表情却显得很专注,一面雕刻,一面轻吹木屑,似乎丝毫未被这些人的谈话吸引心神。

    天幕之下的阎罗海涛急浪涌,桅帆摇风,昭示着不必再过多久,他们便能结束这段航程,抵达传说中的幽洲第一大港——阴蚀港。

    这日傍晚,逐浪舟收帆落锚,缓缓泊在水岸之上。

    其时星垂于野,灯火如织,正是另一番不同于中洲的繁华景象。

    他们一行人要穿过这座大城,一路南下,顺着溟河去往鬼族王域——幽都。

    幽洲虽是鬼族聚集地,但所谓的鬼族乃是在千年前的人魔之战中遗留人间,已与人族数代通婚的族群,从外貌和体质来说,与正常人族并无不同。

    加之他们又是外邦贵宾,有全套的通关文碟,是以一路上并未受到什么阻拦,非常顺利就来到了幽都城下。

    已经入秋的幽都下了一场小雨,城门口泥泞不堪,中洲使团竟也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摆出了全副仪仗,跟幽洲来迎接的官员们大眼瞪小眼。

    慕容昙立在云中月身后,只等正使来迎他们入城。

    等了许久,也不见任何人吭声。

    直到日头渐起,云层中破出溶金般绚烂的光,才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

    紧接着,是一道冷而桀骜的声音。

    那语气说不出的熟悉:

    “哟……中洲公主?”

    慕容昙抬眼望去,只见宽阔雄伟的城门正中,一名极年轻的男子勒马而出。

    他一身玄衣玄甲,手上套着护腕,一双漆黑的眼珠扫过眼前乌泱泱的人群,唇角勾起了近似嘲讽的笑容。

    “母后让我来迎你,我练枪忘记了……对不住。”

    那条镶金嵌玉的金属护额和这桀骜难驯、一开口就不给人好脸色的语气,慕容昙仍记忆深刻。

    鬼族太子,牧风策。

    她在修罗梵海与此人交手过。

    或许是看不上令狐清雅的女子身份,觉得自己堂堂太子居然要来迎一个公主入城,实在有损威仪,故刚见面就给人来了个下马威。

    但他再不情愿,也得按部就班地把令狐清雅及她带来的使团迎进城去,由人安排在驿馆下榻。

    此次千秋节,幽洲之外的其余四洲都遣了使者来祝贺,只中洲特殊些,不仅来了位长公主,还带来许多江湖人士。

    驿馆自然是住不下的,距离千秋节还有小半个月,幽都大街上形形色色的客栈都还有房间,愿意去住的朝廷自会承担花费。

    慕容昙代表的是修罗梵海,因辈分才在地位上低云中月一阶,但也只比他低一阶。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要住在驿馆里,随时与令狐清雅保持联系。

    因他们真正要做的事,必须在她的掩护之下进行。

    “万事不可操之过急。”云中月叮嘱慕容昙,“我们初到别人的地盘,一旦有所动作,很容易引来怀疑。”

    “修补天柱缝隙不是对五洲都有益的事吗?”慕容昙疑惑。

    云中月道:“对五洲有益,不一定对所有人都有益,何况魔族在暗,我们在明,谨慎一些总不会出错。”

    “嗯。”慕容昙点头道,“为今之计,还是先弄清楚这根受损的天柱在什么位置。”

    可勘测之法需依赖于术法,幽洲全境之广之大,哪怕道峰掌教清虚子亲自到场,也做不到短时间内一竟全功。

    毕竟四方天柱都是无形的,随时在境内移动。

    慕容昙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道:“天底下传播消息最广最杂,也最有可能查探到旧年秘闻的……是什么地方?”

    云中月不答。

    慕容昙道:“是青楼。”

    天柱被撞出了一道缝隙,在当年这得闹出多大的动静?中洲对此事竟全然不知,必是被封锁了消息,但无论如何掩藏,幽洲本地人总会知道些蛛丝马迹。

    云中月盯了她半晌,才道:“你……”

    慕容昙承受着他的目光打量,看似平静如常,然而手指轻轻摩挲掌中檀珠的动作,却是泄露了她的微末情绪。

    云中月笑了一声,不疾不徐道:“好吧,你便去试一试罢,我等你的好消息。”

    得到云中月的首肯后,慕容昙当日便去了幽都最红最热闹的销金窟。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地方居然不是青楼,而是一处舞坊。

    它的原身是专供权贵享乐的鼎鼎大名的玉京楼,在五洲都设有分楼,只有最有钱有势的男子才有资格出入其中。

    然而半年前,玉京楼的总楼不知道给什么仇家屠了之后,这个庞大的组织便分崩离析,在幽洲的分楼也被盘了出去,被另外的老板改成了如今同名的舞馆。

    馆里的姑娘原则上只卖艺不卖身,但有愿意挂牌的,馆主也不阻拦,只凭双方自愿,客人不能强求。

    慕容昙去的,便是这昔日号称“天上之城”的玉京楼。

    穿到古代逛青楼这种事似乎是小说标配,慕容昙也感觉到了一丝新奇,毫无拘谨,以至于并未发现,门口的守卫见她一身女子装扮入内,竟也没出声阻拦。

    她进去时,楼里的伎子正在表演。

    时辰尚早,大堂里还没坐满,慕容昙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还没开始欣赏,便发现邻座坐了两个熟人。

    “哈哈……”明怀璧僵硬地转头,朝慕容昙招了招手,“这么巧啊。”

    太一则面带微笑,道:“慕容姑娘,分别不久,我们又见面了。”

    他应秦羽的要求,与其同住在驿馆外东侧的明和客栈,明怀璧也在那里开了两间房,方便他和明怀瑾偶尔去找他俩说话。

    因此,这几日大家确实没怎么见面。

    明怀璧见慕容昙不说话,尴尬地搓了搓手指,心想早知道就不听太一的怂恿来这里见什么世面了……唉,阿岚不会误会他吧?他对天发誓,到这里来绝没有任何不正经的想法的——

    他要是现在解释,她会相信吗?

    这时,台上跳胡旋舞的女孩子们缓缓退场,一名穿大红绫衫,脚上只着素袜的女子舒展身躯,做了个婉转曲折的起手式。

    台下凿池蓄水,飘着朵朵红花,两侧是鸣琴奏曲的乐师们。

    风摇翠幔,流水潺潺,欢快的乐曲十分顺畅地变调成了柔和的靡靡之音。

    那女子手捏兰指,莲步轻挪,恰如一只细脚伶仃、舒展羽翅的丹顶鹤。

    密密匝匝的银线织就了一幅牡丹图,她一抖大袖,冷墨色的刺绣在楼中特意营造的光线辉映下,折射出明亮夺目的眩彩。

    白绸轻扬间,她开了嗓子,柔声唱了起来。

    这是?

    太一笑着解释:“据说,是这楼里的台柱子。”

    慕容昙一时怔忡,明怀璧屏息静气,皆被这难以逼视的美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二楼廊柱背后,层层红绡掩映之间,君若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三人。

    准确来说,是打量慕容昙。

    他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要把这个人从嘈杂的背景中抽离出来,将她从里到外完完整整地扫视一遍。

    君若邪几乎可以想象出来,那张藏在风帽之下的脸,该是将下巴微微抬起,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哪怕平视出去,也带着轻微的、习惯性的、常人难以忽视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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