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河面一片漆黑,淅沥沥的冷雨敲窗,只有一叶小舟缓行,舟头站着个船工正在费力行船。

    船内一灯如豆,映着两个船客的脸,一人戴着幕篱看不清面容,另一个却宛若人偶般精致,只是缺了些灵动。

    船工忍不住往船内瞟,雨幕遮蔽了些视线,让他看得不太清晰,只好似瞧了那人偶在吞吃什么……

    他下意识抖了抖,主动开口搭话:“姑娘去留仙镇访亲?”

    他不敢将话说太明白,留仙镇诡异,几乎不与其他镇子有交集,也就常有些一看便非富即贵的人要入镇,才有了他们这些船工的生意。

    只是,他们送进去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从里面出来过。

    这生意做着总是提心吊胆,他每次往来都会将家里婆娘给绣的护身符贴身揣着,就怕哪天着了道,也再出不去了。

    “去帮只老狐狸抓小狐狸。”

    女子声音不似一般姑娘清甜,反而掷地有声,透着一股凛冽傲气。

    “什么?”披着蓑衣的船工猛地拔高了些声音,也不知是因为雨声太大,还是被眼前姑娘的话给惊着了。

    船工悄悄回头去瞧里头坐着的那位红衣姑娘,她戴着幕篱,黑色皂纱直垂到脚踝,面容隐隐约约,分明可见其中艳光,却叫人提不起半分窥视之心,只觉有道天堑横亘在她身边,让人近不得身。

    而她身边跟着的“人偶”,一举一动皆不似个活人,光是那双点漆般的眼睛,映着烛火也没有半点光亮,着实有些瘆人。

    船外忽落了一道闪电,电光映在女子身上,清瘦身影被拉出一丝鬼魅,混着震耳的霹雳声直吓得他心头一跳。

    手里船桨差点脱手。

    再思及她要去的是邪性得很的留仙镇,船工心里发怵,收了目光也不敢再同她搭话,只把船又行快了些。

    这二人正是楚蕴和奉剑。

    奉剑以灵剑契约的心音沟通楚蕴:“剑主,为何我们不直接御剑过去?”

    “为了好玩。”

    “若是直接御剑去,那白雪仙瞧着我厉害,一害怕就卷了铺盖卷跑了,未免太无趣。”

    楚蕴轻敲桌面,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她又朝着船工发问:“为何这去留仙镇的船,子时之后才有?”

    “留仙镇给定的规矩……”船工颤颤巍巍答了,他不敢多说,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记得一切关于进镇之后的事情。

    以往每次入镇,他都只觉浑浑噩噩,只记得这到镇上之前的事情,以及几条规矩。

    楚蕴又来了兴致,问道:“还有哪些规矩?”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害怕的船工的右眼突然一亮,他从雨幕里转头,脸上好似蒙着层黑雾,丝丝缕缕从七窍中飘出,格外瘆人。

    他好似无知无觉,张口便是:“白日里不得入内,需过了子时,在舟头挂上与梅花有关的物事方得通行。”

    “入内之人不许着红衣,不许以真面目示人。”

    “若是有求于白雪仙,就需要根据要求献上不同的祭品。”

    楚蕴冷眼看着问:“祭品要些什么?”

    船工咧嘴大笑,嘴角被强扯着往上拉,几乎要拉到耳朵,费力而含糊地说:“不许着红衣!不许着红衣!不许着红衣!”

    船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

    “装神弄鬼!”

    楚蕴低声一呵,声音里夹杂着的剑意便如同破空之剑一般霎时飞入雨中。

    剑光在雨幕里来回绞杀,比雷电还胜了几分气势,隔了好一会儿光晕散去,那船工猛地一愣,四肢无力垂着,好似失去了控制。

    楚蕴随手一捞,便摸到几缕被剑光斩碎的丝线,那丝线极细,薄如蝉翼,若不仔细看更是不能发现踪迹。

    她将线搅成一团扔给奉剑,就见船工慢慢睁了眼,继续行船,好似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毫无知觉。

    “好个不许着红衣。”

    说着楚蕴便将幕篱一摘,随手又扔与奉剑,奉剑抱着黑纱幕篱,看了看又想吞,素着张脸轻问:“剑主这衣裳不穿了?”

    “不许吞。”

    “哦……”

    陆知行那老狐狸难道是故意给她使绊子?什么规矩不好,还偏偏针对她?

    越是不许,她越偏要!

    这般想着楚蕴问奉剑:“你说祭品会是什么?”

    “奉剑不知。”

    “金帛珠玉,人间不外如是,只是……”

    只是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可没有明说要些什么,越是不说,就越是贪婪。

    楚蕴更来了兴趣,她越发想见见那白雪仙,看看到底是装神弄鬼,还是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若是真有,她便把人掳回去,搁在剑阁中供起来,先将那惹人厌的陆知行的魂儿招回来,再让她亲手送他回阎王殿。

    若是没有……

    就在她想事的功夫,雨声渐小,却好似笼着一层薄雾,薄雾里隐约有了灯火和人声。

    灯火是浮在河面上的,一簇一簇的,似萤火虫般闪烁,琵琶声清澈明亮,和着个女人声音,凉飕飕地唱着段小词。

    “海上仙山谓瀛洲,玉宇复琼楼,赠谁饮下长生酒,再无凡愁……”

    这是将此地比作仙山瀛洲了?还真是好大的口气。

    楚蕴向外望去,雨已经完全停了,河面渐宽,雨霁雾散。

    河上现出些华丽画舫,用层层轻纱遮着一盏小门,只露一点灯影,灯影映在河中,恰与映入河中的星子争胜。

    画舫中传来美妙的歌声,唱的不再是瀛洲,而是“白雪仙”。

    歌声划破了夜,又撩起了一层迷雾,似乎眼前一切不过幻影泡沫。船身一阵摇晃,仿佛不是行在湖面,而是在波涛汹涌的海上。

    船工立马高声嘱咐:“姑娘,抓紧了!过了这儿就好了!”

    楚蕴不为所动,平稳地走到船头,夜风拂起她的红衣,如同隐没在层层黑暗中唯一的火光。她并指为剑,一剑便划破了那轻薄雾气。

    雾气尽头,是岸。

    岸上有好几道目光向她投来。她顺着看过去,才发现那岸上的人全都戴着狰狞的鬼面具。

    船,停稳了。

    那些注视着她的鬼面们如潮水般渐渐散去。

    楚蕴轻笑一声,将钱递给船工就迈上岸,船工捧着钱,张嘴道了声“姑娘小心”就立马撑了船向回走,完全没注意从楚蕴手中漏出一丝清光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她带来的人,自然是要毫发无损地回去。

    楚蕴上了岸,那些停驻在身上的视线反而撤去了几分,一个戴着鬼面的老婆婆拦住她去路。

    “姑娘,买面具吗?”

    老婆婆身形矮小,还略有些驼背,看着倒还和善,手里拿了几个用细麻绳穿着的鬼面具。

    楚蕴细细打量,并未从那面具上看出什么好歹来,不过是凡人的精巧玩意儿,一丝灵力也无。

    “不许以真面目示人?”

    她伸手去翻那些鬼面,青面獠牙毫无新意,昔年她也曾好奇过一阵子玄门驱鬼之术,还从那些道人手里的抢来了大名鼎鼎的阴魂幡玩了几日,其中恶鬼长得可比这面具新鲜许多。

    老婆婆显然是有些吃惊,抬头看了她一眼,许是眼神不太好,她凑得很近,好似要将她眉眼描摹一遍一般。

    楚蕴也不动,那老婆婆的眼睛却猛地一跳,慢慢生出一股子惊恐来,颤巍巍的双手拿不住那串鬼面,“啪”的一声都摔在了地上。

    “红衣客!红衣客回来了!”

    这一嗓子叫得凄厉,声音也传得极远。

    所有喧嚣热闹霎时消失,就连画舫上的曲调也戛然而止。

    直到人群尽头行来一顶华丽小轿。

    轿上楠木雕着怒放红梅,四角挂着珠翠,坠着轻纱,行动间有环佩之声,奢靡而风雅。

    透着轻纱,隐约可见里头坐着个人,楚蕴细细打量身段,偏头便问奉剑:“你说这人长得美吗?”

    奉剑知楚蕴好美人的性子又起了,不等他答话,就见楚蕴掌中生一道罡风。

    罡风被打出,又化作一道轻柔和煦的微风直往那纱轿吹。

    风撩起轻纱,露出轿子里的人来,看身形还是个少年,着一身似雪白衣,腕间配花,脸上盖着一副狐狸面具,面具两旁垂落两条红绳,绳上系着珠翠,风一吹叮啷作响。

    还真是只……小狐狸?

    楚蕴一惊,又有些遗憾,这不还是没有看到脸吗?

    “你说我再吹道风,把他那面具吹掉怎么样?”

    楚蕴好似在与奉剑说话,又更像是自言自语,只是还不等她再起一道风,那轿子已经到了她跟前。

    “就不劳烦您再吹一次了。”

    轿子里传来个声音,轻轻透透的,不算多亮,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秀气。

    楚蕴下意识答:“不劳烦。”

    少年沉默下来,不知是被她这脸皮吓到,还是有些气闷,这么一想楚蕴更觉舒爽起来,她素来最爱逗的就是这般漂亮的少年了。

    虽然还未看到脸……

    过了一会儿轿里又传来声音:“阁下可是楚仙人?”

    “我确实姓楚。”

    “那便是了,仙人多年未见,风采依旧。”

    这话一出楚蕴轻轻皱了皱眉:“我认识你?”

    “不认识,但是我对仙人却是熟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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