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门口此时已挤满了人,淅沥雨声反而成了点缀,没有浇灭他们半分热情。

    面前已经放了两幅画,一幅画卷上一执扇女子半遮着脸,娇羞而雅致,另一幅画上之人鬓边簪花,雍容华贵。

    楚蕴细细看去,明明都是绝色,她总觉少了些什么,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身边人。

    蒙蒙烟雨里,那红梅似落在人身上,又像化在深雪里,浓烈而清冷,拉扯着那袭青衫落进了人世浮沉中。

    “看我做什么?看你的热闹吧。”

    陆知行的声音在雨里显得有些沉,仿佛与她隔着些什么,忽近忽远,她回目一望,只觉人如积雪浮云端,又到了人世之外去了。

    她莫名一阵心烦,脸上神色一淡,嘴里也没好话:“看看你这名不副实的脸。”

    “你真好看。”

    楚蕴的声音和一道童音恰好合到一处,重叠成滑稽的音调,她顺着声音看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仰着头盯着陆知行。

    小孩不依不饶地继续道:“哥哥,你真好看,比那画上的美人还好看!”

    闻言楚蕴一愣,难得未反驳,心中升起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小孩有些眼色。

    下一刻她又轻哼一声,露在面上的神色又显出几分不以为意。

    她传音给陆知行:“你也就能骗骗这些没见市面的小孩。”

    牢骚发完,她话锋一转:“我们的障眼法失效了?”

    不等她有动作,就见旁边其他人也朝着陆知行看了过来,不知是谁先细声开口:“小孩就是没见识,这也能说比画上人美?”

    随后又是几声轻言附和。

    那些细小声音似打在楚蕴心上,噼里啪啦地恼得她心烦意乱,好似一头胡乱冲撞的小兽。

    明明这话该是正中她下怀,却没来由惹得她不快。

    “放心,障眼法并未失效,只是这孩子灵气聚在眼上,有些慧根。”

    陆知行的传音恰好传来,和他人一样的透着点凉意,恰好抚平那似异样烦躁。

    她没说话,轻飘飘的目光扫过那个孩子,抬手摁人头顶,胡乱地将小孩梳得妥帖的发髻揉乱,支棱起几根。

    楚蕴唇角一勾:“没眼光,等着我给你看真正的美人。”

    说着她走到一旁放着笔墨纸砚的桌前,轻轻捉了笔,宣纸上沾了点雨,她随手擦去,准备描个奉剑出来。

    天下第一是她剑阁的,那天下第一美人也当是她剑阁的!

    如此想着,她落了笔。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啪嗒”一声,一滴雨顺着伞面滚落成了两道,一道落到泛黄宣纸上晕开了角落一点墨,一道落到浸满水的青石板上晕出涟漪。

    寥寥数笔,勾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小孩再次打破寂静:“娘亲,她画的就是那个撑伞的哥哥!”

    “……”

    胡说,我画的明明……画上人沉静如冷玉,确实不是奉剑。

    耳边又传来一声轻笑,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克制,依旧微微泛着点哑,如一片羽毛轻轻擦过她的耳鼓,带着细碎尾音,吹皱心湖。

    一道红线悄悄爬上她的指尖,丝丝缕缕的疼痛传来,楚蕴好似如梦初醒,她知道陆知行正望着这边,笔锋一转,她刻意将那青衫做了白衣,雨珠画成白雪,红梅点做他眉心朱砂。

    才不是画的你。

    搁笔,她环顾四周,语气颇有些遗憾:“这人是丑了些,可还能换酒?”

    楚蕴转头去看陆知行,他依旧是那副端方样子,只眸色里蕴着万里云烟,柔和中透着点纵容,嘴唇轻张,不用细听楚蕴便知他说的是“胡闹”。

    刚想反驳,就见那小孩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蹭了过来,嘴里带着股山楂果的酸甜味道:“姐姐,你也好看,你画的更好看,能不能帮我画个芸芸?”

    “哦?谁是芸芸?你小媳妇儿?”楚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半蹲着身子与小孩平视。

    只见小孩脸腾地一下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是,但是……她和这个哥哥一样好看!”

    黑暗中楚蕴再次坐起身,贴身带着的醒世镜又发起热来。

    她想起来了,那孩子叫褚泽方,这褚府当年的小少爷,唯一一个看破了他们障眼法的凡人。

    也是她曾救过的人。

    醒世镜烫得吓人,楚蕴不得不把它拿出来,镜上暗纹晕着一层光,似是从里面透出来一般,像一块破碎的灵光宝玉。

    楚蕴手上覆了层灵力隔绝那股灼烫,她将镜子翻到正面,光洁镜面却映不出她的模样,反而显出两个簪花小楷,写的是“韩芸”。

    “芸芸?”

    随着她的声音,镜上字迹如墨散开,再找不到一丝踪影。

    “你这镜子,不太老实。”

    楚蕴弹出一道灵力打在镜面上,“呲”的一声冒出缕蓝色火光,带出烧焦味道,镜面上画面一荡,再度显出几个字来。

    这次的字迹是“一波三折”的录书,写着“褚泽方”。

    她微微挑眉,她几乎可以确认这镜子是在惑她入镜,就像上次见陆知行那镜影一般。

    想通关窍,楚蕴便来了兴致。

    她单手支着头,熄了指尖剑光,素白手指轻触“褚泽方”三字,镜面化作一池水,水面飘荡的字迹像活物一般扭曲。

    字迹化开,一半晕在水里,一半染上她指尖,她眼前霎时一晃,整个人如同沉入那池墨染的黑色深水之中。

    ……

    楚蕴再睁眼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只能感到一阵阵规律的摇晃,左摇右摆十分颠簸。她被关在一个狭窄逼仄的匣子里,鼻尖传来实木和香烛的味道,身上零星散落着些纸钱。

    有几道低哑而粗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尾音拉得很长,隐约透着点凄厉,似哭又似笑,合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回音不断回荡。

    “客未走,席未散。

    四下寻郎寻不见。

    翻棺棺,看板板。

    郎坐席间笑声现。”

    这是首奠歌……

    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现在正躺在一副棺椁之中,这倒是新奇得很,轻笑一声,她抬起手翻看,那只手纤细柔软,根本不是一只握剑的手。

    这不是她的身体。

    思及此楚蕴立马内视丹田气海,只见内景之中依旧稳固,不像是魂魄走失之相,看来还是醒世镜闹出的古怪。

    她也不慌,用手指合着那调子打着完全不准的节拍。

    紧接着是一声嘹亮的唢呐声划破死寂,合着这声音,四周传来更加喧嚣热闹的锣鼓鞭炮,奏得着实欢快,隔着棺椁厚重的木板传来轻微震动。

    楚蕴听得有些烦了,又腻味了这坐以待毙的感觉,食指轻弹便将棺盖震开。

    她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临河的长街。

    天幕压得极低,自上而下拢着一层灰,好像是隔着雾。只有每家每户门廊上挂着的红灯笼泛着光,那抹红被压抑得极沉,陈旧而单薄,搅在那层灰色里透出衰败的味道。

    抬棺的四人并没有理会她,他们身上都贴着大红囍字,棺材上裹着一条红绸,在棺椁正中扎出一朵大红花。

    他们脸上都带着清晰的喜色,笑容生硬地扒在脸上,脚步轻快,故意摇摇晃晃地颠动那口棺木,棺木左摇右晃,划出一道摇摆的弧线,像极了红事时才会行的颠轿。

    她不慌不忙地从棺材里跨出,双脚悬在地面之上,不沾半点水汽,素白的手轻抬将一群人拦下,红衣在灰雾里若隐若现。

    抬棺的人停了下来,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几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不见半分眼白,他们依旧维持着笑,见眉不见眼,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提着他们的嘴角向上拉扯,直要扯到耳根,让整张脸扭曲而夸张。

    四周没有一点声响,连雨声都被截断。

    见他们不动,楚蕴缓步行到棺木前,她轻轻敲了敲棺盖,极有知礼地开口:“这是要送我去哪?”

    说着她小指一挥,棺上红绸裂成数段落在地上,只留一朵将要散开的大红花孤零零停在棺盖上。

    随着一声沉闷轻响,四下的灰雾好似凝成实质,浓得几乎化不开。

    “一拜天地——”

    她耳边突然响起通赞的高贺声,却不高昂,反而嘶哑而暮气,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喊出的一般。

    灰雾里传出觥筹交错之声,好像有许多人藏在里面,正在办一场喜宴,吹打声、喧闹声、交谈声汇到一处,最后合成一股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亢,从短促变得尖锐,一声比一声刺耳。

    “难听。”

    楚蕴伸手向灰雾里一抓,半截小臂融入其中,好似被吞噬,雾气像是活了,迫不及待沿着她手向上席卷。

    “小小镜影也敢如此贪心?就不怕闪着腰?”

    她轻扭手腕,几道剑光在灰雾中一闪而过,惨叫声此起彼伏,雾气里映出一张张人脸,男女老少皆有,争先恐后地从里面冒出,像是在挣脱一层无形囚笼。

    “不要杀我!”

    “我不想死啊!”

    “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了!”

    ……

    灰雾染血,滴答滴答往外渗。

    一双染着血的小手抓住楚蕴的衣角,她略微低头,一个三四岁的小娃从雾气里爬出半边身子,他含着泪抽搭,童音稚嫩而柔软:“姐姐,我好疼啊,放过我吧……”

    楚蕴轻笑,略微偏着头答:“好啊,姐姐现在就送你解脱。”

    剑光顺着小娃和雾气相连的地方一斩,没有半点血飞溅,小娃便化作了一缕雾消散了。

    几息之后,滴答血水慢慢变作透明的雨,落在地上激起一圈涟漪。

    楚蕴收回手,纤细白皙的手指上不见半点血色,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她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只是镜影。

    只是她极为厌烦这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她眸色一跳,隐约含着点怒气,语气却极淡:“这镜子把戏倒是多,再来点,让我乐一乐。”

    话音刚落她面前便有一道朱门轰然打开,匾额上书着褚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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