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蕴仔细一打量,眼前的褚府不复她所见的老旧,像是在岁月里翻新,露出煌煌明光,剥落了那点腐朽,在灰雾笼罩下显得格外明亮。

    她下意识去望那面被她题过字的墙,墙面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痕迹。

    倒是墙头传出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抬头往上一看,高墙里荡出一只秋千,飘出缕淡粉衣裙和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脸却看不太真切,似乎有一团雾气糊在上面,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这便让楚蕴起了些好奇心思,她刚捻了道灵光,准备破了这类似障眼法的术法,却听门内传出一声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清冷寒峻,如击玉磐,唤的正是她的名字,“楚蕴。”

    她指尖微抖,视线聚向声音的方向,只见朱门内立着道挺拔身影,青衫如竹,冷冽似霜雪。

    赫然是陆知行。

    楚蕴收了手,眼中兴味更浓,微微勾起的唇角写满嘲弄,她跨步上前,与人隔着那道半掩半开的朱红门扉。

    她单手支着下颌倾身端详,那眉眼确实和陆知行一般无二,只是……

    见她不应,眼前人又开口唤了一声,带着丝薄薄的笑意,温润多情:“楚蕴。”

    楚蕴依旧没应,只觉手上一痒,一点温热贴上她搭在门上的手。

    她垂首去看,贴着自己的手骨节分明,食指指尖上有一颗极小的痣,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背,缱绻温柔。

    “陆知行。”

    那人轻声细语地答:“嗯。”

    楚蕴的脸上慢慢漾开一点笑意,似春华初绽,明艳动人:“啧,若是他还活着,我定要将你留下,让各大仙门都来看看这热闹。”

    她的语调里透着一丝愉悦,眼里融着兴味,抬手箍住人的下巴,手指轻抚那如玉般细致的皮肤,指尖传来温凉。

    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地左右翻看,似是审视又似针对这张脸的恶作剧。

    隔了半晌,那点余兴才散去,楚蕴微微叹口气:“确实像,就是不知抗不抗揍,若是抗揍,便带回去做个沙包,以后供我徒儿练剑吧!”

    说着指尖便凝了一缕剑光,锐利地划开人的脸颊,意料中的鲜血并未涌出,反而是一道墨痕贴着化作宣纸的皮肤而下。

    那人却恍若未觉,只略微压了眉峰:“莫胡闹……”

    刚说半句,楚蕴的手指便贴上了他的嘴唇,指腹摩挲那尚未完全褪成画卷一部分的唇峰,她好似又得了趣,学着画本说:“嘘,别说话,一开口就不太像了。”

    “声音太亮,语气太柔,来,低声些,哑一点,跟我学——”

    她脸上笑意褪去,眼角眉梢都写着冷淡,眼里透着点红尘之外霜雪未化的疏离,轻声吐出两字:“胡闹。”

    墨迹越晕越多,那人的半张脸已经糊成了一片,融出一团团黑沉沉的坑洼,楚蕴伸手去抹,指尖沾着点墨点在人眉心。

    她凑到人耳边,难得温言细雨,眼里却极冷:“你看,连我都比你像,那要你能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扫过,画卷四分五裂,只余地上一点残墨。

    有些嫌弃地将指尖那点墨抹在朱门上,楚蕴这才迈步而入,她好似穿透了一道无形的墙面,轻微的挤压感让她微皱眉头,正要骂,就见一道清凌凌的目光向她投来。

    “还来?”

    不待她多做反应,那目光倏忽而去,又飘至另一边,好似并未瞧见她,楚蕴顺着看去,只见另一个自己正坐在莲池边,手捧着一大碗鱼食把鱼当猫狗逗弄。

    而陆知行正静立一旁,像是不经意地一问:“你刚凑那么近捏着他脸做什么?”

    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不等“成何体统”四字出口,她下意识便接:“不过是见了点新奇,这种闲事你也要管?”

    另一个自己也跟着答:“不过是捏个七八岁孩子的脸,这种闲事你也要管?”

    两道话音一落,陆知行难得勾了唇角,也不知是在愉悦什么,楚蕴倒是有些气闷。

    “原来不是在追问刚才与那画卷的事……”

    她记得,这是她与陆知行离开楚府的那日,他们因为褚泽方的事情起了争执。

    “我想收他做徒弟。”

    她听莲池畔的自己这么说着,也跟着点点头,还兀自接了一句:“若那时就让我收了个天资过人,乖巧伶俐的小徒弟,如今我还愁什么?”

    说完她向前几步,绕到两人身边,往自己身侧一坐,又捻了点鱼食往水面一抛,眼见着鱼食落了水,却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楚蕴微挑眉头,仰面去看陆知行,正与他四目相对,她恍惚觉得那目光正在透过什么落在她身上。

    正疑惑时,就听陆知行开口,依旧是记忆里清隽淡漠的样子,可是好像隔着时光与生死,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再去看——

    那疏离和冷漠从未落在她的身上,予她的,更多的是层层包裹着,从冰面下透出的一点微光,缀着微薄暖意,却已是他的全部。

    指尖忽地一疼,她低头去看,无名指上的红线疯了似的飞涨,已经绕上了整只手,还在不断朝着腕间蔓延。

    撕裂般的疼痛从被勒出血痕的掌心传出,又延续到心口,渗出的血迹蔓延开来,却一滴也未流出,通通被红线吸收。

    她单手捂在胸口,那疼痛继续翻涌,尚有愈演愈烈之势,眼前却多了一只手,一只冰凉的被天蚕丝手套包裹着的骨节分明的手。

    陆知行的手覆上她的双眼,天蚕丝的凉意让她好似瞬间清醒,只觉他的声音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与她隔着山与海的遥远。

    他说:“楚蕴,别心软。”

    这话如一块巨石投入她的心湖,先前那点莫名绮思被斩断,她想她为何会觉得陆知行待她好?即便是不错,那也只是为了报她师父对他的知遇之恩。

    红线无声无息褪去,好似从未出现过。

    眼上覆着的冰凉也消退,楚蕴再去看,陆知行依旧在原地,他目光沉沉望着另一个自己。

    “褚泽方尘念太深,不适合剑阁。”

    另一个自己不悦反驳:“不过是喜欢个小姑娘,他才多大,岁月长些也就忘了。”

    “那若是忘不掉呢?”

    她此番再听这话,方觉陆知行话语里那点意有所指,只是当时的自己并未发现。

    “那也总有办法,何必操这些闲心,你若是不放心,不如与我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这孩子会不会跟我走,若是我赢了,你给我做一月侍剑童子。”

    “若是你输了?”

    楚蕴看着那个自己一脸傲气地说“我自不可能输”,哑然失笑,她记得,这个赌约她是真的输了,为此还被迫闭关百年……

    想着她便带着点怨怼往罪魁祸首的脸上一瞧,这次并不是错觉,她知道他是真的在看她。

    陆知行从来算无遗策。

    他知道在两百多年后的某一天,她会通过那面醒世镜回来,在这片莲池畔,透过那道镜影,与他面对面。

    她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下意识一扯,手徒劳从他袖间穿过。

    她轻声唤了声“陆知行”,到嘴边的意动一止,又成了怒骂:“老狐狸算得倒是够远的!”

    陆知行安静站在那,似是听不到,晕开的一片白檀香却消得人醉,眼底盛着是初春将融未融的雪,他说:“楚蕴,醒世镜是牢,关着的皆是人心妄念。”

    楚蕴听到另一个自己不耐烦道:“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原来……那时候他就是为了说给现在的她听。

    “啧,还是改不了这话不说全的毛病……”

    下意识挑了个刺,她又准备继续听,却听不远处传来几声珠翠碰撞的叮当声响。

    脑中浮现出一道身影,楚蕴顺势望去,果然是那只白衣胜雪的狐狸崽。

    可是他并不该出现在此处。

    眉心一皱,她并未上前,只盯着那道有些踉跄的身影,心里想着昨日与奉剑的戏言。

    那时月光正落在她窗沿,仿佛罩了一层轻纱,她的心也仿佛被这层轻纱笼着,心思也就渐渐活络起来。

    她笑问奉剑:“你说,有人将个我乐见的漂亮小孩推到面前是为了什么?”

    奉剑直言:“陆真人说过,这是陷阱,阴谋。”

    “不过是漂亮陷阱。”她不以为意。

    “那剑主要怎么做?”

    “不必管,反正他打不过我。”

    如今在这镜中世界再见这狐狸崽,她不得不开始思虑,这漂亮陷阱到底是谁给她下的。

    她下意识地望陆知行,好似在等着他开口,经年累月,她不自觉地依赖着这人若有似无的提点,而不自知。

    只是这回陆知行并未说什么,他依旧看向另一个她,说着的也不过是她旧日里听过的话。

    楚蕴心生一点烦躁,面上不显,看向那只狐狸崽的目光却也没来由冷淡上几分,却见那身影试探向前,却是正路过那莲池,只需再前进几步,便要落进水中了。

    他眼睛看不见。

    “我跟个孩子置什么气……”

    她低声念叨,正准备出手,就见那白衣停在了莲池之畔,没有戴面具的脸如冰似玉,又是一钩淡月天如水,清冷里透着少年独有的稚嫩柔软。

    少年闻声而动,声音是三月春风拂柳梢,恍惚间与三百年前苍桦山外提灯的陆知行的身影相叠。

    “楚仙人,你在同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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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对头陨落后叫我师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十月阅读只为原作者日更万字不是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2章 再回首-师尊对不起,死对头陨落后叫我师尊,十月阅读并收藏死对头陨落后叫我师尊最新章节 伏天记十月阅读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