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以后，三人照旧一起回了望梅弄，林绛睡得早，只留着玄关边上一盏小夜灯，宋元翊映着那昏暗的灯光打开了墙上的开关，霎时一楼便亮了起来。
桌上摆着些小点心，若是按照餐具的数量来算，显然也是给钟景珩准备了一份的。
他没有理会那些，兀自走到顾璟年身边坐下，从包里拿出整理好的错题本，眨巴着眼就将它朝后者的方向推了推。
顾璟年向来都是不会拒绝宋元翊的，他将那本错题本放到两人中间，习惯且自然地接过了对方递给他的笔。
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行清晰工整的解题步骤，泛白的骨节则会在书写时轻微颤动。餐桌上方的吊灯将顾璟年的皮肤衬出一些健康的粉色，合着手背上隐约的血管，仿佛冬日里即将开出花的嫩梢。
宋元翊不自觉地伸了出手。
指尖顺着顾璟年的动作点上对方的皮肤，他人的体温便经由触觉传入了自己的大脑。
“哪里没听懂吗？”顾璟年停了下来，连带着坐在他身边的钟景珩也一起将视线落在了宋元翊的身上。
“听懂了。”他说着将手拿开，目光短暂地与顾璟年交汇，少有地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前几天同组那个美术生调笑似的话语突兀地又在耳畔响起，宋元翊皱着眉盯紧了草稿纸上不断增加的数字，仿佛正在认真听讲，心里却不由质疑起了自己的真实动机。
“你今天住哪？”他突然打断了顾璟年的讲解。
后者当然知道对方这么问的意思，于是用笔盖敲了敲桌面，仿佛经过了一番思索方才作答：“住你家吧，周末你又不在。”
宋元翊注意到自己确实会因为对方的回答而感到高兴，甚至连心跳声都愈发清晰了些，可他仍不能肯定这究竟是否只是占有欲作祟。
因此，期待的视线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很快便沉寂下来，飘飘荡荡落回顾璟年笔尖所指的错题本。
宋元翊又把题目粗略地阅读了一遍，最终将那个有关顾璟年的问题放到了比物理题更高一级的难度上。
究竟要怎样才能辨明自己的想法？
宋元翊在熄灯后的黑暗中盯死了天花板的方向。
他其实是不觉得自己会喜欢顾璟年的，就像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叶丞。
那是一种漫长相处后交织进了对方人生所产生的应当被称为亲情的情感，哪怕顾璟年和他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长久以来，宋元翊始终都默认对方是一个该被自己照顾好的弟弟。
那么究竟自己对顾璟年的偏爱因何而起？
宋元翊翻了个身，悉索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他凭着直觉凑到了顾璟年的眼前，酝酿一番，支支吾吾开了口：“年年，你觉得……”
宋元翊原本是想将顾璟年本人用以假设的，可对方在听见他出声的下一刻显然有过短暂的怔滞，于是他尴尬地停顿了半秒，收回原本即将脱口的名字，转而用叶丞代替：“你觉得，我会喜欢叶丞吗？”
顾璟年突然开始为自己留宿的决定感到后悔，同时又庆幸起今夜的月色并不明了。
他将呼吸屏住了几秒，迅速让被揪紧的心脏恢复了平静。
接着，那只发凉的手伸出了被窝，摸索着扣紧了宋元翊的掌心。
“我不知道。”顾璟年诚实地回答到。
“你喜欢叶丞吗？”他又赶在宋元翊之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宋元翊觉得自己的大脑是混沌的，并非来自于困意，而是因为要将顾璟年和叶丞不断交换的纷乱。
他想，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换叶丞来作为假设。
在这样两个简短的提问之后，宋元翊模糊地意识到，顾璟年和叶丞大抵一直都是不同的。
“不知道。”宋元翊说出了和顾璟年一样的答案。
他自作主张地在心里将问题中的姓名换作了顾璟年，清晰且明了地察觉到对方的指尖在听见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后僵硬地顿了顿。
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莫名猜到，顾璟年也许并不那么想听。
“你不高兴吗？”宋元翊回握住了对方的手，鼻尖近得甚至就要贴上对方的脸颊。
后者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氤起一层薄雾，很快却又平静地褪了下去。
顾璟年沉默着将手抽了出来，他是有些生气的，可话到了嘴边又骤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样做的立场。
“没有。”他到底还是在转身之前回答了对方。
望梅弄的夜晚难得连风声都被掩去，一条巷子外的居民区在这天夜里静得甚至没能传来半点声响。
宋元翊又将视线投向了房间内的漆黑角落，他知道顾璟年也同样没能睡着。
看不见的荆棘正在两人之间肆意生长，也许不久之后便能织出一道锋利坚韧的屏障。
宋元翊不明白究竟是何时被播下了种子，更无法探查到它的根系，他做不到将它连根拔起，也不懂怎样制造将其燃尽的火炬。
他茫然地站在了原地，眼看着它们攀援而上，一点一点将自己与顾璟年分隔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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