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琳看见宋元翊时，他正坐在一把折叠椅上。
少年抱着吉他，手腕就垂在侧板前，修剪整齐的指甲嵌在指尖，显得五指格外修长有力。
北方已经下过几场雪，眼下的天空又卷上一层灰色，暗沉沉的仿佛不久之后便又会有冰晶从云间落下。
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盯着不远处忙碌的场务们怔怔出神，一张裹着少年气的脸上愣是被他挂上了几分并不协调的沉郁。
见有人朝自己走过来，宋元翊迟钝地收回了注意，还当是没见过的嘉宾，于是起身将位置让出来，礼貌地说：“您好，我是宋元翊。”
张琳在圈子里算得上是顶级经纪人，尽管两年前就对外宣称因家庭原因淡圈，但人脉与手里资源却并没有因此降级，反而时不时便有饭局，打探着想看看她是不是藏着什么有实力的新人。
这个网综虽然并非什么大项目，但参与录制的，哪怕只是素人也都或多或少在网上火过一阵，可宋元翊即便被放在这些人之中，也依然能够轻易将所有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仿佛天生就该受到万众瞩目。
“你好。”张琳亲切地朝宋元翊伸出手，锐利的目光在短短几秒内便将少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她听自己的侄子提起过对方，因此也知道宋元翊对这个圈子不甚了解，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
“我是张思彦的姑姑。”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走机位的少年，宋元翊顺着指引看去，恰好是那个和自己一起去拿琴的美术生。
他点了点头，又将椅子往张琳的身边放了些：“您坐吧。”
宋元翊只当张琳是不放心侄子，也没多想为什么一个普通家长可以随意出入录制现场，寒暄了几句就抱着吉他想要往边上走。
而张琳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趁他还没来得及迈步便开口：“可以再占用一些你的时间吗？”
“我听思彦说你还没有签过公司。”她在说完这句话后从卡夹里拿出了一张名片，宋元翊一头雾水地接了过去，上面除了张琳，还印着音和娱乐有限公司几个字。
“这是我的名片。”她笑了笑，拿出手机，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骗子一般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很快，页面上张琳的照片便和几代一线明星出现在了一起：“这些都是我带出来的艺人，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要了解这个圈子的兴趣？”
“姑妈，你怎么还没走啊？”张思彦在宋元翊打算拒绝的前一秒朝两人跑了过来，不长的马尾随着他的脚步在脑后左右摇摆，偶尔蹭过耳尖，轻轻拍开脸侧的碎发，一枚素银的耳钉便会醒目地出现。
“这是我姑妈。”他笑着向宋元翊介绍。
“这是我之前和您说过的帅哥。”他又朝着张琳的方向眨了眨眼。
“嗯，小宋刚刚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张琳温柔地拍了拍张思彦的手背，替后者整理了一番外套，接着又开口道：“我去和你们导演聊几句，你跟小宋在这里休息会儿吧。”
“好嘞，您先去吧。”张思彦朝张琳挥了挥手，大大咧咧坐到了先前宋元翊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他侧眼看着抱着吉他的少年，故作老成地问：“怎么了？爱情的苦把你给吃傻了？”
宋元翊没有答话，只冷下脸淡淡瞥了对方一眼，很快便又把吉他背到身后，往一旁的塑料凳走了过去。
“诶，你这人怎么脾气一次比一次大了。”张思彦不依不饶追了上去，打定主意要让宋元翊开口，也不怕对方嫌他烦，就那么一边跟着，一边试探着抛出话题：“我姑妈刚刚和你说了什么呀？她该不是想签你吧？”
他注意到宋元翊的脚步短暂地顿了顿，于是继续道：“我猜对了？”
“嗯，猜对了，可以让我自己待一会儿了吗？”宋元翊心情不好，就连态度都要比平时冷上不少，只是张思彦从小跟着张琳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倒也并不担心真的会惹宋元翊发火，而是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了起来。
“你答应了吗？我姑妈手里的资源可厉害了，你要是签了说不定毕业之前就能挤进一线。”也许是怕不够有说服力，张思彦又报菜名似的说了几个名字，其中除了演员歌手，也不乏知名导演与制片，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不是平日里耳熟能详的。
“这些都是我姑妈的艺人和固定合作方，你考虑考虑呗，帅哥不能被看见的话多可惜啊。”
见宋元翊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张思彦恍然意识到，对方也许只是把恋爱问题放在了优先处理级上。
因此他了然接到：“这样，我来给你解答恋爱问题，你考虑考虑我前面说的，行吧？”
雪花辗转着飘落，在宋元翊止步的刹那翩然触上脸颊，一小片冰晶趁着他转身的功夫融化开来，眼泪似的滑了下去。
“来吧，想问什么问题？”
“他有喜欢的人了。”
“这……”
张思彦被这直截了当的开头噎得一时语塞，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方才想起来该说些什么，他大大咧咧拍了拍宋元翊的肩膀：“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不是。”又一片雪花落了下来，堪堪砸在睫毛上，惹得宋元翊几乎掩饰一般垂下了眼帘。
“你自己猜的怎么能当真，别人说不定还觉得他喜欢你呢。”张思彦带着宋元翊走到雨篷下，惬意地往躺椅上一靠，吹着北方冬季里干冷的风，脸上倒还硬摆出一副泰然。
“喜欢就去追呀，你苦着个脸哑巴似的杵着哪来的机会。”他说着从手机里打开一张照片，笑眯眯递到了宋元翊的眼前：“喏，我自己努力追来的。”
照片里的少年站在学校剥落了油漆的舞台下，大约是正等着演出，因此抱着贝斯仰头往镜头外的方向望，明明打扮得格外桀骜，眼神却清澈又明亮。
“这张还是我偷拍的呢。”张思彦又往后划了几张，渐渐就出现了他和对方的合影。少年从茫然与不知所措，慢慢在目光里漾起了青涩的爱意，直到最后，面对镜头的两个人拨开碎发，在耳尖的位置露出了两枚相同的素银耳钉。
“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他。”张思彦把手机收了回去，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又继续说：“他们搞了个乐队，等节目播出之后我说不定还能帮他宣传一下。”
“我记得你来这里是为了攒钱给那个男孩子买琴吧？”停顿了片刻，张思彦看见宋元翊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就不要放弃啊，至少等他亲口告诉你他有喜欢的人了。”
也许是想起了话题开始前的条件，张思彦在说完这句话后站起了身，他试探着打量了宋元翊一番，继而说到：“怎么样，不如你签了我姑妈的公司，要是他现在把你拒绝了，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我再想想吧。”宋元翊迟疑着后退了几步，放下吉他又走进了漫天大雪里。他伸出手接了一会儿，眼看着那些雪花在掌心一点点化开，直到指尖被冻得通红也依旧没能积起来。
【一颗元宵】：下雪了。
【一颗元宵】：你想看雪吗？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宋元翊想着顾璟年应当从余教授家出来了，故而在发完这条消息后始终都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似的怎么也不肯放下。
然而屏幕上的时间不断向后推移，天光也逐渐被夜色掩盖，聊天框里却始终静悄悄的，仿佛将消息错送到了他人的账号。
顾璟年一觉睡醒，睁眼时李叔的车已经拐进了望梅弄。
手机里多了不少消息，他期待着打开来看了看，置顶的头像旁空荡荡的，连最后一次聊天的日期也还在一天以前。
他跟着钟景珩下车，将一束白色的马蹄莲从后座的空位上拿了过来，路旁的自动贩卖机里笼着雾，就连塑料包装纸都有些湿哒哒的。
钟景珩看着顾璟年不适地缩了缩指尖，体贴地将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擦一下吧。”他说着接过那束花，细心地把包装纸兜了起来。
“我没有试过在那里买花，抱歉。”趁着顾璟年擦手的功夫，钟景珩向对方道了个歉，他没有再将马蹄莲递回去，干脆就那么捧进屋，显眼地放在了玄关空置已久的花瓶里。
“我让李叔另外订了一束，明天你学完琴就能看见了。”
顾璟年其实是觉得没有必要的，他不喜欢马蹄莲，也对花没有多大的兴趣。要不是今天路过自动贩卖机时钟景珩提起，他几乎就要忘了自己先前说过喜欢玫瑰和马蹄莲这件事。
“没关系的。”顾璟年没再去看那束马蹄莲，只是静静盯着手机发了阵呆，末了突然疑惑地想到，为什么收到了那么多消息，但锁屏上的提示却只有寥寥几条？
天气预报显示北方大部分地区都下起了雪，林绛在晚餐时念叨了一句不知道宋元翊的衣服带没带够，引得顾璟年直到开始写作业都还想着，前些年自己和宋元翊趴在各自房间的窗口，对望着一起看过的那场甚至没能下够两个小时的雪。
他写下自己的名字，将笔顿了顿，心不在焉地把答案填在空白的位置。
就在笔尖离开纸面的下一瞬，手机的屏幕随着铃响骤然亮了起来。
是宋元翊。
顾璟年手忙脚乱接起了对方的视频，短暂的卡顿之后，铺天盖地的雪花便出现在了那小小一块屏幕里，顾璟年不可思议地握紧了手机，就仿佛那场大雪正落向他的掌心。
“年年，这里下雪了。”他听见宋元翊的声音夹在呼啸的风里。
“嗯，我看见了。”顾璟年几乎要将笔尖刺穿桌上那一沓作业，他努力克制着即将失控颤抖的声线，小心又轻缓地回应到。
“等上了大学，我一定带你看一次北方的雪。”镜头随着宋元翊的脚步不断靠近眼前绵延的积雪，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吱嘎吱嘎的声响。
他在那片空地的中央站定，末了缓缓抬起手，将镜头对准了夜空。
于是顾璟年便看着雪花一片又一片接连着扑向他，慢慢堆叠，盖过角落，甚至将整个画面都掩成了透着灯光的朦胧白色。
“好啊，那我等你带我去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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