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超市里的灯光白得有些吓人,高高从屋顶上吊下来一盏,正对的位置一片惨白,往边上走就又阴沉沉地暗了下去。

    顾璟年意外在一个角落里撞上了正凑近看保质期的叶丞,他半俯下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等到后者将注意力从薯片上挪开,这才弯着眼梢朝对方轻声笑起来。

    “你们下午没课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叶丞直起身,故作严肃地问到。

    “周日下午都是自习,晚上才开始上课。”

    顾璟年的语气里带着些理所当然,叶丞也懒得多问,将注意力放回货架间,随手抓了包薯片,继续找起了保质期的位置。

    “叶丞。”顾璟年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怎么了?”叶丞把薯片夹在了臂弯里,抬起另一只手在对方蓬松的碎发间揉了揉。

    顾璟年支支吾吾不敢开口,连表情都挂上了些许焦虑,他在叶丞的面前垂下了脑袋,犯错似的小声道:“就是、就是,我想问。”

    “问什么?”叶丞将表情放得愈发柔和,他觉得顾璟年最近总是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因此莫名感到担心。

    “我想问,你喜欢元元吗?”像是下定了决心,顾璟年终于一口气将问题问了出来。

    叶丞自然听懂了顾璟年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他在反应过来之后渐渐收敛了笑意,真正摆出一副凝重的表情,严肃地对上了后者四处闪躲的目光:“年年,你知道你的问题有多奇怪吗?”

    “我不可能喜欢小翊。”叶丞在霎时想起了先前宋元翊告诉自己的秘密,不由就将其联系在了一起。

    他在思索半晌后引导着答到:“就像你不会喜欢自己的哥哥一样,我也不会去喜欢自己的弟弟。”

    预备铃在这时突兀地响了起来,刺耳地震荡着耳膜,叶丞看着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只当顾璟年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于是继续说:“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知道吗?”

    后者在叶丞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下巴蹭过围巾拱起的边缘,眼睛里又乖又亮地映着一些光,仿佛小时候连下楼都要先去征得对方同意的模样。

    在收银台结完账,叶丞多要了一个袋子,把零食分了一些给顾璟年。他没再多留,径自向教学楼走去,只在最后嘱咐到:“买完东西快回教室吧,万一老师要上课。”

    宋元翊不在,钟景珩又被施盈叫去了办公室,顾璟年难得一个人走在了通往五号楼的路上,晃晃悠悠凭空生出了一股不真实感。

    今年的银杏黄得早,不知为何却始终留了几片叶子在树杈上,被风刮过也不凋落,只是一味颤抖,平白便裹上了浓烈的萧瑟。

    顾璟年抬头看时恰巧发现钟景珩就站在窗边,明明只是道背影,他却可以肯定就是对方。

    脚步在这之后逐渐缓了下来,踏上玉兰干枯的落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也许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在走进连廊前停了下来,仰起头就那么等着对方转身。

    穿廊的寒风一阵阵扫过下颌与前颈处裸露的皮肤,迅速便吹散了原本被包裹在围巾里的暖意。

    顾璟年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仍旧立在原地,等到钟景珩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侧身朝楼下看去,他这才略显惊讶地匆匆走进了教学楼。

    开学三个月后,顾璟年第一次接到了来自顾婉书的电话。

    对方温柔和雅的嗓音里带着久未交流的生疏,只将前往a国的事宜询问了一番,两人便隔着手机尴尬地开始了沉默。

    顾璟年没有回房间,他站在餐厅的窗户边,眼前是院子里寂静的冬夜,呼吸声就伴着胸口的起伏,小心又规律地一遍又一遍传进耳朵。

    良久,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了这通失去意义的电话,他听见那头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接着便是顾婉书措辞生硬的道别:“妈妈挂电话了,你平时要听哥哥的话,乖一点,能做到吗?”

    顾璟年并没有回答,他握着手机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欲言又止地抿紧了嘴唇。他想告诉顾婉书,望梅弄的玉兰已经长出了花苞,再过两个月,院里的梅花也会成片成片地开起来,可最终他却只是那么静静站着,直到对面略去道别,传来了机械的忙音。

    “你在和顾阿姨打电话吗?”

    没有看见钟景珩是什么时候下楼的,顾璟年注意到他时,对方就已经站在了餐厅的拐角。

    “嗯,她问我们去a国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顾璟年在某个短暂的瞬间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钟景珩也许和自己一样被抛弃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对方面前,灯光照进眼里,为那对明澈的眸子镀上了一层流潋的暖色。

    “你有可以去的地方吗?”顾璟年莫名其妙地问到。

    顾婉书在两年前生下了她和钟盛林的孩子,仿佛终于与过去和解了一般,她破天荒地甚至把顾璟年接到首都一起参加了百日宴。

    宾客满座的宴会厅里,顾璟年被安排在了与顾婉书相邻的一桌。他尴尬地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眼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那时也不见有钟景珩的身影。觥筹交错间,宾客们为了各自的目的攀谈寒暄,顾璟年记得自己将视线扫过了每一个角落,独独却没有发现主桌上原本应当出现的另一名成员。

    “要赶我走了吗?”钟景珩在对方的问题之后冷静地反问。他知道顾璟年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于是借此机会给对方下了套。

    “不是的。”顾璟年的瞳色不算太深,映着灯光就更是显得晶亮,琥珀一般嵌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湿漉漉地透出一股真诚。

    “我是想说,你可以来找我。”他比钟景珩要矮上一些,说这话时微微仰着脸,看起来格外温驯。

    钟景珩仍是一副疏淡的神情,将将立在灯下,目光低垂着落在顾璟年的身上:“那以后呢?你不是要和宋元翊一起上大学吗?”

    顾璟年为这个问题露出了刹那的错愕,直到钟景珩漠然向后退开半步,他才终于挽留般答道:“他不一定会想和我一起。”

    “有人说过你很自私吗?”钟景珩突然这样问到。

    “什么?”

    “这么早就开始留后路,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顾璟年。”钟景珩的掌心贴上了对方的脸颊,食指亲昵却克制地卡在耳后。

    他将指尖盖上顾璟年耳根后方的那颗小痣,曲起骨节轻轻抚了过去。

    “明明是你无处可去。”钟景珩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偷换概念,他只是将两人共同的处境指向了顾璟年一个人。

    他恶劣地期望着对方畏怯,试图另辟蹊径分走属于宋元翊的注意,未曾想竟意外地换来了顾璟年戒备的眼神。

    后者在片刻僵持后蓦地挥开了钟景珩的手,眉心不自觉皱了起来,他冷下脸从对方身侧绕开,难以反驳地闭着嘴愤愤跑上了二楼。

    第二天是期中考,宋元翊回来得太晚,因此请了早自习的假没有乘李叔的车一起去学校。

    顾璟年尴尬地坐在钟景珩旁边,看着对方平静如常地望着窗外,就仿佛昨天的对话只是他的无心之语,倒显得自己有些过虑。

    钟景珩在下车之后帮顾璟年把琴盒放到了门卫,和平时一样不紧不慢走在后面,凭白叫顾璟年生出一种心虚。

    他借着整理围巾的由头往后瞥了一眼,对方也不避开,直接便将目光对上,淡然得甚至像在胁迫他开口。

    “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顾璟年到底还是在对方之前出了声,困惑中还带着一丝小心。

    他看见钟景珩在听见这个问题后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末了迟疑地说到:“期中考加油?”

    顾璟年偶尔会觉得该对钟景珩保持警惕,对方的话语明明直白坦荡,可某些时候却又让人觉得另有所指。他看不透也猜不出,只能顺着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而积攒在心底的疑虑却也随着两人逐渐靠近的关系而愈发深重。

    第一场考试开始前,宋元翊终于赶来了学校。他倒是不急着往自己的考场跑,反而先往一班的教室门口拐了一趟,急匆匆隔着玻璃跟顾璟年打了个招呼,这才拽着书包拼命往对面楼的自习教室赶。

    两栋楼之间的银杏已经落了大半,顾璟年从窗口看出去,宋元翊的身影就隔着走廊在那些棕色的枝丫间穿过。仿佛电影里一帧接一帧重复的动作,直到后者气喘吁吁在一间自习室门口停下,这才像是终于进入了新的一幕。

    顾璟年在检查完之后并没有选择交卷,他恹恹趴在桌上,将脑袋埋在了两臂圈出的黑暗里,耳畔还有涂卡笔细微的声响,莫名就让思绪平静了起来。

    他将画面倒转至一天前与叶丞的对话,即便并不能一字一句地记清,却也抓住了其中的重点——叶丞不可能去喜欢宋元翊。

    假如宋元翊的感情永远无法得到回应,那么自己是否仍有努力的余地?这个问题在顾璟年的脑海里不断盘旋,终于魔咒似的占据了全部空间。

    对面的走廊里陆续出现了走动的身影,很快宋元翊也显眼地出现在了人群中。

    冬服在对方身上显得格外挺括,修长的脖颈因为没戴围巾而露在下翻的衣领外,衬得那张脸愈发多出几分清逸明朗的少年气,像是要引着所有人都只看向他才好。

    顾璟年因为怕冷懒得出去,就这么隔着窗户去看对方。宋元翊托着眼镜趴在栏杆上,一副认真搜寻的模样,哪怕身边不时便有人路过偷看他,他却仿佛察觉不到似的一味朝银杏林的对面望。

    大风卷着落叶忽地刮过,冻得宋元翊拽起领子直往把下巴往里缩了缩,可即便这样,他也还是寻宝一般对着顾璟年所在的教室打量。

    顾璟年在视线交汇的一瞬怔怔出了神,突然就为先前的问题选出了答案。

    他回望着交错枝丫后的少年,怦然在心里想到,至少在某些时刻,宋元翊的目光也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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