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下了场小雨，淅淅沥沥在雾蒙蒙的玻璃上落下几条蜿蜒的水渍。顾璟年睁眼时还当外面是下雪了，霎时清醒过来，赤着脚便跑到了阳台。
开门的瞬间，框上落下几滴雨珠，他顺着仰头看了看，天空暗沉沉的，像是积压着，随时都准备塌向地面。
钟景珩在顾璟年关上阳台门时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冷风裹着屋内的暖气一吹，莫名令人觉得舒服。
他拿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米色的薄毛衣随意套在身上，视线因为没有戴眼镜而显得有些游离，倒是难得掩去了几分平日的锐利。
“不冷吗？”钟景珩打量了顾璟年一番，眯起眼模糊地将目光落在了对方踩着地板的脚上。
后者带着些起床后的迟钝，稍愣了一会儿，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扑回了床上。
“我们什么时候去买东西？”顾璟年又将自己卷回了被子里，声音闷闷传进钟景珩的耳朵。
后者顺着对方的路线同样走到了那张床边，抬手看了看表，接着答到：“还早，才九点。”
叶丞的生日在一月十一号，和宋元翊只相差一天，因此顾璟年不但要给宋元翊买礼物，还要把叶丞的那份也一起准备好。
小时候老师总爱夸顾璟年和宋元翊的字写得漂亮，等上了中学有了卷面分，老师们便更是这么说，殊不知两人最开始无非是看多了叶丞写字，一个跟着写，另一个又老爱抄前者的作业，久而久之自然就有了几分叶丞的端正清隽。
顾璟年在清单里给叶丞选的是一支钢笔。黑色的笔身被设计成规则的八边形，严谨又流畅地连接印着象形文字的笔帽，末尾处却极具特色地坠上了一只圣甲虫，恰到好处地为它添上几分神秘感，平白就能让人想起几年前在台上拉着大提琴的叶丞。
指尖划着屏幕退出地图，一不小心便切到了后台没来得及关的相册，顾璟年干脆曲起膝盖将自己彻底埋进了被窝，拿着手机一脸认真地看起去年冬天宋元翊和叶丞生日时拍下的照片。
两人的生日只相隔一天，又因为叶丞的父母不常在国内，故而几乎每年林绛都选在十一号晚上为他们一起过生日。
蛋糕上的蜡烛会在最后一分钟被吹灭，当叶丞许完愿睁开眼的瞬间，宋元翊便会双手合十，虔诚地在心底说出自己的期盼。
顾璟年总会在这个时候羡慕叶丞，年复一年相似的情节里，当林绛把切好的蛋糕放上纸碟，她的双手便会一左一右将它们递给顾璟年身边的两个少年。
简短的祝福语几乎不曾改变，接在生日快乐四个字之后的，是把宋元翊和叶丞概括在一起的‘你们’。
林绛会在两人一起接过蛋糕的那刻温柔轻笑，继而和缓地开口：“生日快乐，恭喜你们又长大了一岁！”
大约也不会有人知道，永远比宋元翊小上几个月的顾璟年究竟多么期望可以和对方一起吹灭蜡烛，期望到前年冬天的梦里，他甚至终于变成了坐在宋元翊对面的那个人。
服务员将早餐送来时顾璟年正打算起床，他把被子掀到床角，坐着伸了个懒腰，目光越过连接卧室与客厅的小过道，无事可做一般就那么看着钟景珩在账单上签下名字，将小费一起递回给了对方。
关门声响起，顾璟年这才慢悠悠下了床，他靠着台盆照了照卫生间的镜子，熟悉的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显眼地将本就有些苍白的肤色衬得愈发羸弱。
水温被调得偏低，他将双手拢着接住一捧凉水，也不犹豫，弓下腰便将脸埋进了掌心。
顾璟年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奇怪，心情总是难寻规律地在低落与兴奋间反复，搅动着思绪都愈发感到混乱。
夏季的星空，秋天的落叶以及冬日透过玻璃窗落在书本上的斜阳，这些以往会让他体会到美丽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灰败起来，像是隐去了一切色彩，沦为脑海里不会被想起的模糊背景。
顾璟年有些不安地摇了摇头，看着水珠从镜子里那张脸上滚落，顺着鼻尖啪嗒一下消失在了幽暗的下水道里。
“晚上要出去逛逛吗？徐嘉悦她们说要去洛克菲勒溜冰场。”
诡异的念头被钟景珩的声音打断，顾璟年顺着镜子往身后看了看，对方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开始吃早餐。
“大家都去的话那就去吧。”他说着伸手拿起了牙刷，挤上牙膏后便塞进嘴里一圈又一圈重复起来。
仿佛并不需要顾璟年的回答，钟景珩像是指定行程一般，拿着手机用他平稳的声线将要去的地点按顺序一个接一个报了出来。
时间被安排得格外详细，哄小孩似的就连去哪家店买什么甜品都被严谨地写进了日程。
顾璟年垂着头没有再去看对方的身影，兀自洗漱完毕便拿着衣服回了卧室。
他换了一件衬衫，古板地又在外面穿上了开衫和一身铁灰色的大衣，钟景珩在他开门时抬头看了一眼，很快便又移开视线。
他难得开口对顾璟年的衣着作出了评价，不轻不重，恰好能让人听见：“不太适合你。”
顾璟年愣了愣，继而回过头去看镜子，他尴尬地将刚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打开柜子又从里面翻出一件极为普通的毛衣：“那这件呢？”
也许是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钟景珩沉默了一阵才接上话。
他像一个真正的哥哥安慰弟弟那样对上了顾璟年的目光，放下手机认真答道：“不用那么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
从沙发旁站起身，钟景珩匀称修长的轮廓霎时挡住了窗外本就不强的光线，压抑地在顾璟年眼前投下一道影子。
后者便看着那道影子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慢慢延伸至脚下，直至盖过头顶，将他彻底与白昼隔绝开来。
“被人喜欢好难。”顾璟年突然说到。
钟景珩为对方的发言露出了几许疑惑，就此停下脚步。
可顾璟年却并没有继续接下去，而是不合时宜地转移了话题：“换完衣服就出门吧，我不想吃早饭了。”
最后一次拍摄的同时，宋元翊录制的综艺也已经放出了第一期的预告片，虽然没有如徐嘉悦所说的那样出现恶剪，可还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与节目里的其他几组素人不同，观众并没有将同组的张思彦和宋元翊凑到一起，而是顺藤摸瓜发现了叶丞，莫名其妙就从小学春游一直扒到了初中参加大提琴比赛。
那些合照甚至贴心地截掉了站在宋元翊身边的顾璟年，满篇只剩下他与叶丞万分般配地握着各自的琴弓，悠然看向镜头。
“这个又是谁啊，我上次看见你手机里的不是他吧。”张思彦在午饭时间蹭到了宋元翊对面。节目还没正式播出就有了大热cp，相方又是节目外的素人，这样的情况不能说少见，简直可以用离奇来形容。
他怀着一颗八卦的心举着最新的消息把手机递到了宋元翊的面前，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你看这不是那天你去拿琴的照片吗，网上说你这琴也是给对方买的。”
“别看那些有的没的。”宋元翊不以为然地继续吃着饭，脸色却并不算多好看，他难得没什么胃口，只随意填了填肚子就把餐盒盖好放到了一边。
张思彦跟着张琳长大，自然也知道如此大规模的热度背后必然另有推手。只是节目组不可能去拉一个不相关的素人，宋元翊也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因此，他愈发疑惑起究竟是谁，又是为什么花这样的手笔，费如此一番功夫来做这件事。
讪讪将手缩回温暖的口袋，张思彦伸长了脖子小声对宋元翊说到：“我觉得是有人故意在往外放这些消息，要不然我叫我姑妈帮你打听打听？”
他注意到对方在这句话之后放下了手上没来得及抄完的答案，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直看向了自己。
宋元翊的眼尾有些向下，因此不笑时骤然抬眼一看，总有些拒人千里的冷厉。
“你又要劝我去签你姑妈的公司？”连着几个周末下来，宋元翊被张思彦念得有些烦，虽然心里隐约被待遇和提成吸引，可每每一听见张思彦开口，他就又会打消之前的念头，露出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拒绝的表情。
“我可没说！”张思彦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明白自己的话确实有点多，于是赶忙反驳，像是要和先前的自己割席似的连语气都加重不少。
等到宋元翊又低下头开始往卷子上写字，他这才小心翼翼说到：“我就是好奇，谁会闲着没事搞这些。”
他说这话时音量压得极低，指尖也跟着轻轻往卷角上点了点，手掌挪开间隙甚至还在桌面留下了一道被炭笔蹭黑的痕迹，因此只好在宋元翊的注视下一边等待回答，一边拿出橡皮仔仔细细将它擦了个干净。
实话说，宋元翊在别人面前算不上多爱聊天的性格，往往只是为了不冷场而简短地接上几句。
好比眼下，哪怕张思彦的好奇已然渗入空气，簇拥着宋元翊想要得到答案，后者也只是引动关节，架着笔在指尖悠悠转了几圈。
“知道了有什么用，都传开了。”
他的表情里带着些事不关己的漠然，仿佛照片上站在叶丞身边的少年另有其人。
也许是为了打消张思彦的念头，他甚至继续补充到：“我和我哥说是节目组安排的，莫须有的事，他也不介意。”
“可是你那个发小怎么办，万一他介意呢？”张思彦对宋元翊的爱情指导总是恨铁不成钢，说好听点是嫌对方迟钝，再通俗一些就是恨他像块木头。
最开始意识不到对对方的心意也就罢了，可哪怕被自己点破都还憋着不敢说，起了谣言也不知道要和对方澄清，甚至平白就让喜欢的人跟着竞争对手一起去海外旅行。
要不是宋元翊长得实在好看，张思彦几乎就要忍不住对着他的脑袋来上几拳，指不定都能听见海潮翻涌。
沉默半晌之后，宋元翊叼着笔帽露出了一个像是思索的表情，张思彦只当对方听了进去，欣慰得只恨不能当场放个礼花。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他便又眼看着宋元翊小狗似的亮着眸子笑了起来，叼着笔帽的唇瓣一松，张口就把他气了个够呛：“年年不可能觉得我喜欢我哥。”
这人没救了，张思彦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被噎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末了只能叹了口气抱着保温杯走回自己的座位，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嘟囔：“笨死了，我就算知道了也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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