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悦订的餐厅就在附近，钟景珩陪着顾璟年买完礼物，沿街一起慢悠悠走了过去。
也许是已经临近晚餐时间，又或者天气实在有些冷，往来的行人裹着千篇一律的黑色大衣匆匆从两人身边经过，恍惚就带来一股喧繁的寂寥。
洛克菲勒广场周围光秃秃的树干上缠满了灯带，一盏接一盏，落满雪花似的荧荧亮着。顾璟年好奇地回头多看了一眼，转身就瞧见钟景珩拎着手里的袋子往中央那颗圣诞树的方向指了指：“那下面就是溜冰场。”
顾璟年隔得远，踮起脚也没能让视线越过人群，干脆就又跟着手机地图往目的地的方向走了起来。
大约是觉得气氛不错，他开口道：“我不会，你能教我吗？”
听见这话，钟景珩短暂地露出了一丝惊讶。他知道宋元翊是滨城人，按照对方那干什么都要带上顾璟年的性格，怎么都不像是会让后者说出这番话的样子。
“宋元翊没有教过你吗？”钟景珩低头看向了顾璟年的侧脸。
“嗯，”顾璟年点了点头，“平时要补课，过年的时候元元要回滨城，我要去你家，你忘了吗？”
后者仰起脸对着钟景珩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柔柔弯着，清瘦精致的下颌埋在围巾里，只露出脸颊上两点牵着唇角的梨涡。
钟景珩就在这一瞬闻到了对方发间酒店洗发水的香气，掩去了平时那股和草木交织的苦桃味，陌生且醇厚的香氛轻而易举便融入了空气。
他习惯用气味去记住一个人，但有时又会觉得那些环绕在周围的气息太过轻易就会消散。
好比现在，哪怕宋元翊在顾璟年的回忆里占据了十数年，也不过花了两周时间便悄然湮没了痕迹。
徐嘉悦在餐厅订了两个位子，三个男生一桌，两个女生则坐在另一桌。
进门后，顾璟年学着钟景珩的样子将外套和围巾一起递给了侍者，继而在引导下走过门廊来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也许确实是凑巧，昏黄烛光的辉映间，桌边的细颈花瓶里孤零零插着一枝白色马蹄莲。
顾璟年不常来这种地方，因此对从前菜开始就有人微笑着站在桌边向他们详细介绍的陌生氛围格外不适。
他有些尴尬地坐在椅子上，总是拿捏不好该在何时作出怎样的回应，一顿饭下来，便始终只温驯地沉默着。
离开时街上的温度又降了一些，卷着风毫无预兆地就往领口钻。
顾璟年还没来得及将外套扣上，只好拿手从两侧往身前一笼，垂下脑袋，连鼻尖都撞进了柔软的围巾里。
“好冷。”
钟景珩在听见这话后停下了脚步回到了对方面前，购物袋卡着拇指在虎口处一挂，抬手便细心地替对方扣起了纽扣。
事实上，周航在晚餐的间隙打量过两人，开学那么久，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钟景珩和顾璟年并不像正常的兄弟间那样亲密，相反的，甚至还总有些因为刻意而引起的尴尬。
与其说他们是该相互扶持的一家人，倒不如用钟景珩的一厢情愿来形容更为合适。
不知有没有其他人注意过钟景珩的变化，又或许这只是周航一个人的错觉，他隐约觉得，每每到了顾璟年面前，钟景珩便总是在模仿宋元翊。
并非说话的方式或是行为举止，而是从一种能够传递给前者情绪的角度，聪明且不动声色地试图让后者接受。
“手放开，我给你系围巾。”钟景珩在周航脑内风暴的时间里替顾璟年扣好了扣子，他于说话间轻轻拍了拍后者的手背，用哄人一般的力道示意对方将手放下。
温暖的围巾绕着颈侧轻柔扫过，在对方的动作里生出一缕幻觉似的痒，顾璟年仰着头向上伸了伸脖子，目光便恰好看向了钟景珩低垂的眼睑。
面前的少年似乎总是认真的，那五官生得英气，轮廓又流畅分明，加之眼尾下精巧地落着一颗痣，无论他是否看你，都好像克制着不会带上任何感情。
“钟景珩。”顾璟年念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你这样看起来真的好像一个哥哥。”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应声抬起眼，凑得极近地对上了顾璟年的目光，他难得有些发愣，双手还垫在围巾与外套的布料里，视线却被抓死了一般，牢牢锁在了顾璟年脸上。
他想，要怎样形容顾璟年带给他的冲击呢？
只怕惊心动魄都不足以概述。
晚餐后，洛克菲勒广场上的人愈发多了起来，数层楼高的圣诞树挂着满身彩灯醒目地立在中央，环绕着不止的喧哗与唱诗班悠远的歌声，为平安夜最后再添上些恍惚的不真实。
顾璟年抓着钟景珩的手进了冰场，晃晃悠悠让冰刀划过冰面，笨拙又兴奋地一点点向前。他从只敢弯腰看着脚下，慢慢领悟至能够抬头开钟景珩的手，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愈发舒朗，眼底缀着光似的直将场周的灯火都比了下去。
“要我让开吗？”钟景珩轻声问。
顾璟年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开口：“你跟着我好不好？我怕摔倒。”
“嗯。”钟景珩应声从顾璟年面前撤开，熟练又流畅地绕到了对方身后。
他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有那么一刻是随着他的轨迹移动的，泛着盈满月色的光辉，像是要将灵魂勾进那两汪深潭。
回去的路上顾璟年发了个朋友圈，是一条很短的视频，从他的角度拍过去，刚好可以看见有人正握着他的手在冰面上滑行。
背景里的声音其实十分嘈杂，但架不住对方说话时就在顾璟年的对面。
少年淡然的音色破开四周起伏的人声，清晰地被录进了视频里，那人问顾璟年：“喜欢吗？”
这是少有的宋元翊甚至不愿意点赞的内容，他认出了那双手，也认出了那个声音。钟景珩就像是从夏末延续至冬日的梦魇，非但不曾消失，反而从得以预见的危险焰火，变成了难以探究的幽深冰川。
江城的太阳高悬在天际，相隔着13个小时的时差，宋元翊站在操场的角落里，近乎愤恨地盯着自己的手机。
他分不清自己急促的呼吸究竟是因为刚考完1000米，还是因为这条不过八秒的视频，可当汗水顺着发梢落向手背，宋元翊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觉得冷的。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这么开心吗？
林绛和宋元翊说过，拥有情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还没有真正走向社会，自然是有心里怎么想，脸上便怎么表现的底气。
也正因此，小时候的宋元翊其实是有些爱哭的。
吃不到冰淇淋哭，看不了漫画书哭，顾璟年做作业不理自己也哭，等到长大一些懂得害羞了，这种情况才有所收敛。
十一班的人本来就少，眼下又走了五个，体育老师测完成绩就让他们解散各自活动了。
宋元翊借口买水往超市走，末了却停在了这个角落，心底一阵又一阵难过，酸涩得几乎就要让眼泪和汗珠一起落下来。
他第一次这样想，顾璟年实在是太讨厌了。
顾璟年一行人走后，宋元翊的周围就空了下来，孤零零留着他一张堆满了卷子的桌板，边上却是四张没有人的课桌。
他有时会把课本堆到钟景珩的桌上，坏心眼的想要将它盖住，让它消失，最终却还是老老实实将它们码放整齐，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回自己手边。
晚二没了课，大家就开始做作业，几个能抄答案的学霸都不在，反倒让十一班的学生们有了些发愤图强的意思。
宋元翊埋头写完英语，实在觉得无聊，探头朝窗外望了望。
走廊里静悄悄的，别说脚步声，就连影子都没能露出半道。
他于是拿出手机打开论坛，熟门熟路来到第二页，不过才半个学期的时间，那些曾经被徐嘉悦拉进‘嗑研所’的同学便已然倒戈大半，转头纷纷嗑起了宋元翊和叶丞这对大势cp。
距离网络上第一次出现他和叶丞的照片已经过去近两个星期，随着节目的预热视频一个接一个放出，他们的热度非但不减，反倒被炒得如火如荼，甚至就连江城一中的个别同学都觉得，宋元翊和叶丞也许是真有些什么。
如果要问林绛，她最初是不希望宋元翊去接触这些的，只是她向来都希望能给儿子最大的自由，因此也并没有阻止过。
可当那些亲戚朋友委婉地将消息发到她的手机上时，林绛却意识到自己错了，她不该让宋元翊进入到一个完全无法受控的世界，没有边界，难寻真相，就连想要开口说话都都未必会有合适的机会。
她在客厅发了很久的呆，也没有点灯，就在黑暗里坐着等宋元翊放晚自习回来。
大门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后映入一束银白的月光，穿过玄关不偏不倚照在了林绛身上，宋元翊还当自己看错了，定了定神才小声喊到：“妈？”
随着开关被按下，客厅的吊灯一下就从挑空的二层将光洒向了地面。林绛眯了眯眼，对宋元翊露出了一个和平时一样温柔的微笑。
她冲儿子招招手，在宋元翊小跑着到她身边坐下后拿出了手机，一条又一条将那些莫须有的故事摆到了宋元翊的眼前。
“妈！”宋元翊一下子站了起来，他难得对林绛露出了有些逆反的表情，像是已然按捺不下心中的烦躁一般深深皱起了眉头。
“你不要看这些东西瞎说，都是骗人的！”他把手机从林绛手里夺了过来，熟练地将自己的名字加入了屏蔽词，直到确认不会再有自己和叶丞的消息出现，这才又将表情缓和了些，沉默着将手机递了回去。
“妈妈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林绛没有看他。
“你可以不录了吗？或者叫他们不要播你，妈妈愿意帮你交违约金的。”说这话时林绛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疲态，也让宋元翊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已经开始老了。
他不知道一向开明得甚至可以说纵容的母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因此便只是答到：“只剩一期了，没必要浪费钱，再说别人看都看到了。”
他又坐下来，轻轻环住了林绛，像小时候为了证明自己是男子汉那样用手掌一下一下拍着对方的肩背。
他能察觉到母亲有没说的心事，只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那心事便是林绛的少年时代里，关于顾婉书、钟盛林以及于言的晦暗故事。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