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一中的同学们到底没能在元旦假期里等来新年的第一场雪，天空始终只是阴沉沉地灰着，连带天气预报上的图标也跟着一改再改。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一月十一号，叶丞的生日，也是顾璟年一行人原定抵达的日子。
雪是从这天傍晚开始下的，在放学铃响起的瞬间，格外突然地落在了窗台上。
宋元翊听见隔壁教室里有人发出了欣喜的尖叫，很快走廊和楼下的银杏林里便站满了冲出去看雪的人。
叶丞在这天回了望梅弄，整理了一些占空间的秋衣，拖着行李箱和宋元翊一起顶着雪慢悠悠往那条巷子里走。
两人东拉西扯聊了半晌，喉咙都被冷风灌得有些发干，却也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网上那些流言。
林绛在两人进门前就布置好了客厅，下雪天的光线并不明朗，倒是恰好让那些挂在墙上的气球映着烛光更添了几分迷蒙的温馨。
顾璟年难得不在，她反倒有些不习惯，两把椅子左放右放都觉得不对，最终还是往中间靠了靠，隔着一条不宽的缝隙，并排摆在了一起。
周六的放学时间早，宋元翊到了家也不急着去拆礼物，他走到冰箱前随手拿了盒冰淇淋，白桃的酸甜冷冰冰融化在温暖的口腔里，骤然便又让他想起了顾璟年。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距离顾璟年落地大约还有六个小时，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天黑之前他就一定能够见到对方。
说实话，宋元翊的心情有些纠结，他一面希望雪能早点停，别耽误了航班的起降；一面又祈祷着它不要停，这样就能和顾璟年一起看江城的初雪。
他苦恼地拿出了手机，在明知对方暂时无法回复的情况下发出了一条信息。
【一颗元宵】：江城下雪了。
顾璟年在入睡前忘了给手机充电，空乘提醒他即将降落时也只迷迷糊糊醒了一阵，转眼便又抱着毯子睡着了，等落了地看见窗外零落的雪花，这才惊讶地回过神，想要将这画面录下来发给宋元翊看看。
他摸索着拿出手机，指尖在锁屏键上熟练地按下，可屏幕却始终只是一片漆黑，无声地昭示着他注定无法和宋元翊一起见到这一刻的冬雪。
学校给一行人买的是第二天回江城的高铁票，大巴将他们放到酒店门口时街边已经积起了高过脚踝的雪。
周航在登记的间隙又回头往窗外看了看，有些担心地自言自语到：“不知道明天铁路会不会停运。”
原本航班的落地时间便有所延误，加上雪天部分道路封闭，等顾璟年进了房间，时间便已然接近零点。他急匆匆从钟景珩身后挤了过去，琴盒与行李箱只随意地往墙边一靠，转身便从书包里翻出了充电线，像是有什么再重要不过的事似的将它接在了手机上。
钟景珩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他的目光好似不经意瞥过腕间，在看到已然重合的指针那一瞬间，恶劣地将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即便紧赶慢赶，顾璟年到底还是错过了卡点给宋元翊送上生日祝福的时机。
他在看见对方那条来自十个小时前的消息时莫名感到一阵慌乱，最终也只能认认真真解释了一番自己并不是故意要拖到这个时候。
宋元翊其实是相信的，或者说几乎每一句来自对方的话他都会去信，只是屋里的彩灯映着窗外的大雪，恍惚间便让他想起了新年那天徐嘉悦和周航发在朋友圈的照片。
原本仅是酸涩的心情仿佛在一瞬间跌入冰窖，宋元翊在这时骤然意识到，自己想要和对方一起看的初雪，顾璟年早已和钟景珩一起在新年的第一秒见过了。
吹灭蜡烛的那一刻，宋元翊难得的没有想好自己究竟要许什么样的愿望。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叶丞睁开眼睛，于是下意识握紧了双手，例行公式一般垂下了眼帘。
前一秒他还在为顾璟年错过了零点而躁郁，下一秒自然也不能彻底将对方从脑海里抹去。神差鬼使的，宋元翊在闭眼的瞬间暗自抱怨到，将来的生日也都不需要再看见对方。
他当然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许下了多么糟糕且违心的愿望，因此虔诚地赶忙又将手掌往胸前贴了些，甚至在口中喃喃出了声：“不算不算，刚刚那个不算，我不要其他愿望了，刚刚那个不算就可以。”
也许是和宋元翊坐得比较近，叶丞倒模糊地听出了对方在说些什么，他有些好奇地轻笑了两声，缓缓开口：“生日遇上初雪，我看这个愿望你是没机会反悔了。”
吃完蛋糕后林绛先回了房间，顾璟年给叶丞也发了生日快乐，跟着的还有一张放在礼盒里的钢笔的照片。宋元翊没有急着上楼，他磨磨蹭蹭凑近看了会儿叶丞和顾璟年聊天，等到两人互相道了晚安，这才讪讪收回了视线。
“他都没跟我说带了什么礼物。”宋元翊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抱怨。
“你也没问他呀。”叶丞将垃圾丢进了塑料袋，抬手就对着宋元翊那不开窍的脑门弹了弹。
“反正我不要理他了，他现在就围着钟景珩转。”宋元翊有些赌气地瘪了瘪嘴，手上却小心翼翼将最后一块蛋糕装在玻璃罩里放进了冰箱。
他想顾璟年可真是讨厌，惹他这样不开心，却又怎么也不肯从他心里出去。
“你刚才不会也许的这个愿望吧？”叶丞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他干脆抬腿朝着宋元翊来了一脚，紧接着又对着空气呸了几声，神神叨叨说：“我之前都是乱讲的，他要反悔就给个机会吧。”
“你在干什么？”
“你才是在干什么，就算许愿只是走个流程，也没人会许你这样的愿望啊。”
“我不是说了不算了吗？再说了，许了那么多年的愿，也没见哪个真的实现了。”
宋元翊不以为然地继续整理着餐厅，拉着绳子将墙上的气球一个个拽下来戳破。他看着那一地皱巴巴的碎屑，莫名在原地愣了一阵，半晌又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有些过于多愁善感，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情绪拿着扫帚将它们一股脑扫进了簸箕里。
气象局在凌晨发送了暴雪预警，罕见的大雪在这个冬天骤然降临南方，仅用一夜便让平日川流不息的马路与街道都堆上了几乎及膝的积雪。
高速封了道，铁路也减少了车次，领队老师在和众人商量一番后决定在酒店多留几天。其余几人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有顾璟年浅浅皱着眉，始终没有作声。
宋元翊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哪怕昨晚叶丞告诉他，对方就像往年一样在厨房收拾生日过后的狼藉。
顾璟年看了看放在柜子上的礼物，又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气，购票网站上显示，还剩下最后几张在今晚抵达江城的票。
点下确认键时顾璟年也想过自己究竟是想做些什么，也许宋元翊并不会因此施舍他一分一毫的喜欢，也许他不过是在自我感动，可末了他还是绷着指尖在屏幕上输下了支付密码。
钟景珩几乎可以说是带着少见的怒意扣住了顾璟年的手腕，他强硬地将后者拽到了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凛冽刺骨的寒风裹着雪花刮在顾璟年的脸上：“你现在回去？要是停运呢？你睡在车站的凳子上吗？”
他说完这话便又重重关上了窗，顾璟年被风吹得有些难受，本能地往后退了些，捂着嘴巴干咳了几声方才答道：“江城那么近，不会停运的。”
顾璟年想，有些时候他确实是会对钟景珩感到畏惧的。倒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不想让顾婉书伤心，又或许是因为对方时不时便会让他感受到真正像是一名兄长一样的气息。
“你能说说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回去吗？为了给宋元翊过生日？”钟景珩的脸上显然还留着余怒，语气倒是随着先前那一阵寒意冷静不少。他松开手死死盯着不敢看向自己的顾璟年，仿佛等待审判一般，等着对方说出答案。
“错过今天的话就不算是生日了。”
顾璟年听见面前的人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抬起头，不自觉就小心翼翼去打量钟景珩的反应。
对方换回了那副常见的表情，垂下目光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你在生气吗？”顾璟年轻声问到。
他试探着往前蹭了几步，带些讨好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袖，自以为搞懂了钟景珩的反应般继续道：“别生气好不好？以后我都会乖的，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妈妈？”
直到顾璟年离开酒店钟景珩都再没和对方说过一句话，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先前那道窗边，看着顾璟年努力按捺下雀跃走出房间，披着那件自己在n市给他买的大衣，匆匆上了一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
徐嘉悦在顾璟年上车前给他递了罐果酒，说是可以帮助驱寒。后者倒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随手塞进了书包的空格，等到了江城也没能想起来。
大约是下雪的缘故，候车区的出租车比平时少了许多，顾璟年等了一阵才终于上车，攥着拳将冻得失去知觉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在空调的温气里往脖颈上捂了捂。
司机师傅是个健谈的人，雪天行车慢，他干脆就和顾璟年天南地北聊了起来。
随着车流走走停停，两人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顾璟年为什么会选在这样的暴雪天来江城。
坐在后排的少年闻言安静了一阵，继而望着窗外的大雪答到：“我是回来给喜欢的人过生日的。”
老旧的出租车在距离望梅弄不远的小区外停了下来，司机师傅将头探出窗外看了看，接着又升起车窗朝顾璟年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这里实在开不了了，小伙子你认识路伐？要自己走过去了。”
“没关系的，就到这里好了。”顾璟年也知道这种老小区的路又绕又窄，里面住的还都是些老人，自然不会有人专门冒着风雪给不知道会不会来的车辆清出条道。
他付了车费，在开门前将大衣的扣子一个个扣好，确认了一遍没有落下什么，这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离开了车内温暖的环境。
大雪几乎是在一瞬间扑向了他的眼睛，细密地挂上睫毛，落在脸颊。
顾璟年甚至不觉得车门是被自己关上的，他只听见一阵风呼啸而过，拽着他的手臂，向前拉扯着发出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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