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空调与加湿器一起发出轻微却无法忽视的声响，宋元翊在顾璟年睡着以后安静地靠在床边。他拿着本单词书，说是要好好学习，实则仍在脑海里不断循环先前那个短暂且青涩的吻。
也许是喝了些酒，又或者冒着雪一路走回来实在太耗费体力，顾璟年几乎是刚沾上枕头便晕乎乎睡了过去，就连宋元翊的提问都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想到这里，坐在地毯上的少年满怀心事地回过头，戴着那副还没来得及换镜片的新眼镜，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扰到对方似的，屏住呼吸往床头的位置凑近了一点点。
“你为什么要亲我？”这是宋元翊在反应过来以后问顾璟年的第一个问题。
后者红着一张脸，微挑的桃花眼湿漉漉漾着些水光，抬头看了他一阵，接着就像真正喝醉了似的将指尖抵上了先前吻过的位置。
“我喝醉了，谁好看就亲谁。”
顾璟年的回答任性又不讲理，歪歪斜斜将外套一脱就往床上倒，他确实还是觉得有些晕的，只是并没有到表现出来的这种程度。
不过是不敢说出口喜欢两个字，干脆便借着先前的由头就那么混了过去。
要是宋元翊不喜欢叶丞就好了，顾璟年在彻底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想到了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多想要是这个假设成立他会回答些什么，身体就先一步沦陷在了温暖的环境里。
宋元翊关了灯，只剩下窗外的夜色冷冷落进来，隔着大雪，不像以往那样皎洁，而是灰蒙蒙的一片，仿佛罩上了一层窗纱。
顾璟年的呼吸缓缓的，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令人安心，雪色在他的脸上投出鲜明的阴影，交替着将那本就漂亮的五官衬得愈发昳丽。
宋元翊觉得自己的视线像是被对方锁在了身上，中了咒语一般怎么都移不开，明明是冬天的夜晚，空调也并没有开得很高，他却莫名热得想要冒汗。
一双手拿书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末了战战兢兢向前探了探，做贼似的就点上了对方温热的嘴唇。
“钟景珩也好看，你会这样对他吗？”
老房子的楼梯声音大，早在顾璟年和宋元翊上楼时叶丞就听见了些动静，他倒不急着去找两人玩，而是先写完了最后一张卷子，等到整好书包方才蹑手蹑脚朝隔壁房间走去。
他其实是想给顾璟年一个惊喜的，不成想猛地一开门，房间里竟连灯都没有开。
宋元翊半跪在床边的地毯上，听见声响吓得几乎就要撞上一旁的台灯，他做贼心虚地飞快起身，掩饰般又往边上挪开了几步，末了红着耳根问到：“你怎么还没睡啊？”
叶丞没有回答，反而走近一些用手背贴了贴顾璟年的额头，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烧，于是压低声音说到：“你不是也还没睡。”
叶丞的眼睛不算太大却总是蕴着光，说话时习惯性地弓起些，见谁都是一副笑脸，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宋元翊也时常会被这样的表情骗到。
他见叶丞替顾璟年掖紧了被子，也不多说什么，仿佛只是来看一眼就要走，故而在心里挣扎了一番，趁着对方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间，小跑两步跟了上去，破天荒地问到：“我今天能去你房间睡吗？”
听见这要求，叶丞当即便摆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上下打量了宋元翊几眼，不说同意也没有拒绝，倒是让对方徒然生出了尴尬的不适感。
宋元翊也并不是不想和顾璟年一起睡，可只要稍靠近对方一些，思绪便会忍不住地往别处飘，明明目光对上的是后者的脸，大脑却又自作主张地开始放大每一处细节。
纤细的手腕，微突的喉结，淡色的嘴唇，爬上潮红的脸，好像每个部位都在宋元翊的脑海里旖旎游移。
他难以自制地想要去解开那颗遮住了对方锁骨的纽扣，想要触碰对方的皮肤，想要舔舐对方的指尖，想要拥抱，想要亲吻，甚至想要独占尚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理智占据着上风，宋元翊当然知道自己不该对发小产生这样奇怪的念头，因此他将分析得出的结论作为了理由，口是心非地继续道：“我不想和年年一起睡。”
他在说出这句话时莫名便感到了一阵心虚，眼神都因此飘忽起来。
叶丞又怎么会猜不到宋元翊的真实想法，他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地把视线落向了顾璟年的方向。
后者依旧安稳地睡着，眉目平展而柔和，也许是年纪小的缘故，那张脸上始终都带着些尚未完全长开的秀气。特别是安静下来的模样，掩去了平日的明朗与偶尔冒出的任性，疏淡矜贵得足以令人忘却秋水明月，缱绻光华，只苍白的想要借由美丽二字去表达。
“那你拿东西小声点，我先回房间了。”相较于兄长，叶丞觉得自己其实更接近于两人的发小，他不习惯去指点些什么，却偏爱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旁观。
回房间的路上他想过是否应该鼓励宋元翊去说破，可那念头辗转萦回，最终还是被否定在了心里。
在叶丞眼中，宋元翊和顾璟年的关系已然维持在了最佳的状态，恒定且无可替代。若是有人贸然向前一步，得到的结果未必一定圆满，甚至还会让这座铸于友谊之上的高塔顷刻崩塌。
雪停后不久，顾璟年就从梦里醒了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往枕边探了探，意外的却只摸到了不算温暖的床单。
与以往不同的触感让他在某个瞬间产生了一丝难以分清梦境与现实的混乱，他迷茫地睁开眼，迟钝地回忆了一番，蓦地想起，梦里的宋元翊似乎是拒绝了大雪里那个吻。
对方挥开搭在肩上的手，像是恶心极了似的冲进了隔壁那间不常有人住的房间。
顾璟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不算厚的睡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没了被窝里裹着的暖意，暴露在外的脖颈便骤然感到了一阵凉。
怕他觉得太闷，宋元翊在离开前将空调的温度往下调了两度，惬意地维持在一种适合睡眠的环境里。
他没想过对方会在深夜醒来，自然也猜不到对方会因为冷而跑出房间，想要倒一杯水喝。
暴雪导致的临时停课让江城一中的学生们有了额外的一天假期，学校破天荒没有安排补充作业，自然前一天的作业便拖拖拉拉被留到了现在。
叶丞不像顾璟年那样有耐心，相似的题目就只讲一遍思路，剩下的便全让宋元翊自己去解。后者的心思显然就没有在作业上，磨蹭半天，六面的卷子也只写了四面，还不等翻页便被叶丞一把摘了眼镜，佯怒道：“合着半天你戴着副没度数的眼镜在这给我磨洋工呢？”
他倒不是真想逼着宋元翊写作业，顺手拿了眼镜便往自己的鼻梁上一架，笑眯眯照了照桌前的窗户，继而转头问到：“帅吗？”
“还我。”后者懒得搭理他，无视了提问试图把眼镜抢回来。
哪知叶丞铁了心打算逗宋元翊，甩开拖鞋往椅子上一站，抬手就将眼镜塞进了书柜的最上端。
“不还，有本事就自己来抢。“叶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宋元翊，他看见对方露出了一些和平日里并不相似的焦躁，甚至还有那么一秒仿佛错觉般闪过了一丝护食般的凶狠。
玩味逐渐转为迟疑，叶丞曲了曲手臂，目光滞顿地停留在宋元翊脸上。
后者一心想要拿回眼镜，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叶丞的表情，只是冷下了脸，摆出一副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讨巧模样，难得服软般说到：“叶丞，哥哥，还给我吧？”
顾璟年在路过那间房间时起初并没有太多注意，等拿着水杯又上了楼，这才听见里面传来了宋元翊的声音。
先前的梦实在是令他有些不安，掌心不自觉便落在了发凉的门把上。
他原本是打算进去的，可是房里的少年却突然笑着叫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少有的还在后面补上了‘哥哥’这个几乎不曾听对方提起的称呼。
“你喜欢的话我给你买新的。”
熟悉的音色隔着墙壁传进耳朵，并不那样响亮却足以听清每一个字。
顾璟年将指尖在门把上勾了勾，最终却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就那么按下去。
他想钟景珩也许是对的，自己不该在今夜回来。毫无意义地送上一句生日祝福，强迫似的献出未能得到任何回应的吻，就连精心挑选的礼物也不过是叶丞喜欢宋元翊就愿意为对方买的。
顾璟年突然意识到喜欢两个字有多难说出口，它明明就哽在喉咙，可每当宋元翊向叶丞靠近，它便又松动着直直坠下，就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机会将它拼读。
第二天一早，宋元翊溜回卫生间冲了个凉，路过床边时就连看都不敢多看顾璟年一眼。他甚至在手机里特地建了一个歌单循环播放清净经和大悲咒，反复忏悔自己对对方产生的恶俗肖想，末了却还是抑制不下脑中肆意生长的绮念，绝望地在杂乱的水声里压低了喘息。
从卫生间出来时，顾璟年已经醒了，修长白净的手指抵着纽扣一颗颗解开，完全读不出宋元翊心事般说到：“我的毛衣呢？这件太冷了。”
与对方的指尖相触的瞬间，宋元翊心里莫名闪过了一丝说不清的异样，他在顾璟年接下毛衣之后不动声色地背过手，摩挲着确认自己已经将其彻底洗净，不会让那些带着下流幻想的产物沾上对方的皮肤。
他想顾璟年该是清贵的，该是坐在谱架后拨弄琴弦的，那双手应当握着琴弓，托着琴颈，而不是像梦里那样被自己扣在床上，密密麻麻布上红痕。
也许自己是有罪的，宋元翊突然这么想到。
他自私又贪婪，胆小且怯懦，他不想让任何人分走曾经只会落向自己的目光，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敢将眼下的关系打乱。
宋元翊实在太害怕顾璟年会离开自己，害怕到甚至连一丝一毫向前的勇气都无法提起。
“在n市玩得开心吗？”宋元翊毫无征兆地发问。
“开心啊，等上了大学我们可以一起去。”
“去看跨年？”
他注意到，顾璟年在听见这个问题后浅浅蹙起了眉，那表情说不上厌恶却也能看出些许抗拒。
果不其然，对方在片刻的思索后摇了摇头，哄人似的换上了一副明朗的笑容：“太累了，看一次就够了。”
树枝上的雪‘哗’的一声落了下来，将宋元翊的反应衬得格外平静，他没有应声，只是沉默着接受了对方的回答。
桌角的文件架上还藏着两人一起写下的愿望清单，他想也许是该将其中几条划掉了，毕竟顾璟年早已和钟景珩一起实现了自己尚未达成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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