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就像宋元翊在撕碎那份心愿清单时还愤恨地希望顾璟年能带着自己的心动一起消失，可转眼一见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双腿就又不受控制地径直朝对方走了过去。
早上的天气很好，阳光映着积雪照进窗内，恍惚间带来一种并不真实的晕眩感。
林绛去公司前买了些早餐放在桌上，宋元翊刚下楼便瞧见顾璟年穿着那件米白色的毛衣坐在靠窗的位置，晒着太阳一脸小猫似的懒散。
对方拿了块发糕一点一点撕着往嘴里塞，分明只是几块钱的寻常早点，被那慢条斯理的动作一衬，倒也显得珍馐美馔一般。
宋元翊在房间里整完东西才下来，坐上餐厅的椅子时恰好就赶上顾璟年吃下最后一口。后者没有说话，只抬头看着宋元翊，一双眼睛盈盈漾着些光，春泉化雪似的好看。
习惯了替对方操心，宋元翊倒没有在这样的目光里沉浸太久，他从柜子上抽了张湿巾，又走到对方身边，直到将那双拿过了发糕的手反复擦拭了数遍，这才开口：“筷子不就在旁边吗？”
“哪有人拿筷子夹发糕吃的呀。”这么说着，他便又从盘里拿了一块，试图反驳一般递到了宋元翊的嘴边。
他抬着手，见后者有意作对般抿上了嘴，干脆站起来将另一只手搭在对方的肩上，曲起手肘稍稍拉近了些距离，半强迫地用那块发糕碰了碰宋元翊的唇瓣。
“啊——”
宋元翊长得要比顾璟年再高些，眼下对方几乎算是半挂在他身上，明知是想使坏，可是那嗓音拖长了在耳旁一响，再搭着唇间来自发糕的触感，即便顾璟年的出发点再如何纯情，宋元翊的思绪也早已飘到了昨晚那个吻上。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叼着发糕坐了下来，埋头不敢再往顾璟年的方向看。
阳光将后者的影子投在餐桌上，隔着模糊的边界，不偏不倚落在宋元翊身边，他被自己呛得耳根都在发红，顾璟年却举着那只刚刚喂过发糕的手送到了他的眼前。
“你看，你也吃了。”纤细修长的食指微弓着前伸，白腻的肤色被晴光一衬，暖融融的似乎连指尖都带着绯色。
宋元翊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继而意识到，自己刚才仿佛是想连这根手指一起含进嘴里的。
少年时期的迷恋总是一发不可收拾，在宋元翊没有注意到自己对顾璟年的情感之前，从来就不曾放大过这些细节。
可如今，对方仅仅是坐在一旁说出一句并无特别的话，他便已然将那几个字反复拆解，试图从中找寻藏在其后的真正含义。
这场冬季的早餐愈发显得燥热又难熬，好在顾璟年喝了几口豆浆就起身走向了楼梯。
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一瞬，宋元翊几乎是立刻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他一头栽进了自己的掌心，屏着呼吸试图将自己藏进黑暗里，好半天才终于垂下手，长长出了口气，任由冰凉的桌面贴着脸颊，直至鲜明的热意彻底褪去。
“你干什么呢？”
这次是叶丞的声音。
对方的手里拿了个礼盒，等走到宋元翊面前才炫耀似的打开，里面是一支做工精巧的钢笔，黑色的树脂包裹着笔身躺在简洁的纯白绒面上，不用猜都知道价格不菲。
叶丞用笔杆勾了勾宋元翊的镜架，脸上挂满了不加掩饰的得意，他将钢笔又放回盒子里盖好，攀比般说到：“我才不要你的眼镜，年年送我的比你的好多了。”
后者品了品这句话，末了咬牙切齿打开手机，直到确定自己收到的礼物比叶丞的贵，这才心满意足继续吃起了早餐。
下午才扫完雪，钟景珩便带着顾璟年的琴一起回来了。
李叔将那个硕大的琴盒搬进了客厅，也没问放在哪里，看钟景珩的脸色实在不好，只将它靠在钢琴边上，又把两人的行李放到各自的房间，接着便识趣地离开了望梅弄。
黄昏时分，顾璟年和宋元翊的声音才遥遥从弄堂外传来。
隔着窗户，钟景珩没法听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却也知道那语气并不是能够客套着装出来的。
见客厅的灯开了，顾璟年还当是钟景珩雇的阿姨先来打扫卫生，他将宋元翊往院门边上又推了推，警告了一句不许偷吃他的零食，脚步轻快地跳上了台阶，一路朝大门跑去。
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连带着空气中也只有大雪过后潮湿的凉意，他有些疑惑地环视一圈，终于在目光触及黑色的琴盒的瞬间反应了过来。
“钟景珩，你回来了吗？”顾璟年一边问着一边往楼上走，他只当对方是担心自己，眼下没感冒更没发烧，应该也不至于会生气。
他握着扶手拐过楼梯，下一秒却对上了钟景珩与开学那天走下讲台时一般无二的目光。
“你连琴都不要了？”对方站在台阶尽头俯视着顾璟年，那视线直逼得后者将已然迈向下一级台阶的腿生生收了回去，犯错一般站在原地不敢说话。
顾璟年的指尖僵硬地在扶手上勾了勾，目光也一点一点从对方脸上逐渐下移，最后小心翼翼落在两人中间的台阶上，垂着脑袋连呼吸都不敢稍重一些。
他甚至想不出反驳的借口，毕竟对于外人来说，给宋元翊过生日这个理由，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应当出现在此时的回答。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是觉得打扰别人恋爱很好玩吗？”
钟景珩没有给顾璟年编出答案的机会，他就站在逆着光的方向，极具压迫感地朝楼梯下方延伸出一道阴影。
后者显然是没有理解这句话里提到的‘别人’是谁，他不可思议地停顿了一秒，继而迟疑着问到：“谁谈恋爱？”
“宋元翊和叶丞。”这是钟景珩早就预备好的对白，他知道顾璟年在任性的掩饰下对宋元翊到底有多么在意，在意到甚至连一句试探都要反复斟酌，更何况向对方问出一些更直接的问题。
他看着顾璟年出神般愣在原地，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良久才自言自语般喃喃到：“叶丞说他不会喜欢元元的。”
钟景珩没有想过顾璟年会和叶丞有这样的对话，他显然无法猜到全部的内容，因此只能凭着对两人的了解迅速进行了一番推测。
他一步步走到对方的面前，用先前的语气继续道：“叶丞那么惯着你，怎么会说让你不开心的话。”
他说着拿出手机，将那些与宋元翊相关的热搜一条一条放到了顾璟年眼前，除了夏天那段吉他独奏，余下的几乎就都与叶丞有关。
“顾璟年，你为什么不会为他们想想？”
将视线对焦，钟景珩的脸就在距顾璟年一格楼梯的位置，他长得高，落差便愈发让后者觉得压抑。
顾璟年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突然停止了运作，耳旁都是不断鸣响的噪音，他支吾了半天才想到下一个理由，仿佛连话都不会讲了似的磕磕巴巴终于将那些字凑了出来：“叶丞是、他是、他是元元的哥哥……”
“那又怎么样？你要告诉林阿姨？拆散他们然后让宋元翊讨厌你？”钟景珩把手机从顾璟年手里抽了出来，十分随意地往口袋里一塞，连眼神都不曾从对方身上挪开。
他在等待顾璟年接受这个骗局，哪怕并非心甘情愿，至少也要保证对方不会产生怀疑。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不想让你知道？不就是害怕你一不高兴就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
“你知道自己幼稚又任性吗？到现在还以为他们都该围着你转？”
“不是的。”顾璟年的声音僵硬地哽在了这三个字之后，钟景珩听出了对方堪堪压下的鼻音，他仔细打量过对方的眼睛，那目光并不坚定地闪烁着，浅浅在眼底泛起了一圈红。
“想听听宋元翊在节目预告里是怎么说的吗？”
钟景珩并没有从顾璟年身上得到任何回应，只有窗外融化的积雪偶尔顺着屋檐落下去，溅在窗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早就预想到了这种情况，只当对方是默认了，干脆将手摊在了顾璟年的面前，理所当然地说到：“手机。”
后者仍是一阵犹豫，最终却亲手将它送到了钟景珩的掌心。
他看着那个已经不再有宋元翊照片的锁屏突兀地在楼梯间里亮起来，一次又一次切换画面，直到在一个视频的开头停了下来。
“自己看吧。”钟景珩又将手机递回了他手里。
按下播放键，宣传图标短暂出现在了片头，很快便又换成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他们在一辆大巴车上嬉闹聊天，身边则放着各自所学专业的器具。
顾璟年一眼便瞧见了宋元翊，黑色的琴包就靠在他的座位边上，贴着车窗突兀地高出椅背一截。
宋元翊和一个叫张思彦的男生分到了一组，后者回答完节目组的问题便顺手将话筒递了过去。
宋元翊有些不习惯地对上了镜头，指尖在琴包的背带上绕了绕，接着温声道：“我叫宋元翊，你们看见我的时候应该是16岁。”
节目面向青少年，立意也是要传递正能量，因此准备的问题并不刁钻，只是简单地问了问有没有一起学琴的朋友，平时除了弹吉他还爱做些什么，以及遇到难题会怎么办。
宋元翊先是将视线朝旁边转了转，露出了一个像是疑惑的表情，很快就又看回了镜头。
那张脸在认真起来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冷淡，也因此意外地带上了几分严肃，就好像接下来他要说的都是在陈述事实，而非只是随性的对答。
“小时候觉得我哥哥会乐器很酷，所以缠着妈妈说也要去学。”
“平时会陪着哥哥一起去比赛，哥哥在台上的样子非常好看。”
“遇到一些事情会和哥哥讲，因为哥哥懂的比我多。”
宋元翊在说这些话时间断地穿插着主持人的问题，但这并不影响弹幕将它们一句一句罗列出来，反复从顾璟年眼前飘过。他以前从来不觉得哥哥这个词听起来会这样亲昵，可现在它却像一个魔咒似的怎么都无法从耳畔挥散。
顾璟年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昨晚，那段他在倒水回去的路上突然听见的对白。
“哥哥喜欢的话，就连收到的生日礼物都可以买一样的吗……”
他像是明白了为什么醒来时宋元翊并不在自己的房间，也仿佛意识到，为什么后者哪怕在不学琴之后也还是跟着一场又一场看他比赛。
顾璟年恍然发现，自己也许一直都只是叶丞的陪衬，靠着对方的施舍分得一点点来自宋元翊的目光，可只要对方不想，宋元翊便不可能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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