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年在房间里断断续续看完了宋元翊的第一期节目，期间对方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他一次不落地点开了，却一条也没有回。
桌上堆了厚厚一叠作业，即便施盈已经说了不用全部补完，顾璟年也不分难易地一张张做了起来。他不敢让思绪停下，哪怕只留出一秒恍神，宋元翊和叶丞这两个名字也会见缝插针地钻进脑海，纠缠着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
晚饭过后宋元翊来了一趟，带着才刚给顾璟年买的零食，一脸不解地在对方房门外站了好一会儿。
他想着好端端的怎么就又不来吃饭了，因此还特地装了些林绛做的糖醋里脊，两手拎得满满的，倒不像节目里那个背着吉他的高中生，反而更像是正准备去什么地方赶集。
“不去看看？”钟景珩就坐在另一扇窗下，他捧着本书，目光却落在花园的方向，宋元翊似乎一直没有离开，也不知是否还在门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顾璟年顿了顿笔，答完这句便忙不迭继续做起了题目，好像多停一秒都是什么令人恐惧的事。
“要让他回去吗？”钟景珩说罢合起书走到了顾璟年的桌边，他随意挑了道题算了一遍，接着用书脊点了点，开口道：“错了。”
墨水在草稿本上渐渐晕开，顾璟年低着头，看不清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他在漫长的沉默后不带多少情绪地发出了请求：“你可以让他走吗？我暂时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
推开门的一瞬，钟景珩几乎是眼看着宋元翊扫清了脸上的委屈，霎时便亮起眼睛。
要是情感可以具现化，只怕对方的尾巴都能摇出虚影。
他谨慎地反手将门关上，刻意摆出一副寻常的表情，目光打量着对方在反应过来后换上的古怪神色，一股难以言喻的得意骤然从心中升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钟景珩故作不解地开口。
“年年吃饭了吗？”宋元翊不想搭理对方，干脆越过了那个问题，兀自问到。
“吃过了，有事吗？”
“有没有事用得着告诉你？”
宋元翊其实知道自己的脾气来得没道理，钟景珩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态度都算不上冷淡。
对方只是平常地在和自己进行交流，可他却莫名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敌意。就好像对方疏离的外表下正藏着无人得见的秘密，它不一定会有多大的影响，但宋元翊却肯定，那一定会让自己觉得恶心。
“顾璟年在补周测。”钟景珩随意扯了个谎，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宋元翊别等了。
后者不好分辨这话的真假，探究地看了钟景珩一阵，末了将手上的零食递给了对方。
“帮我把这些给他，谢谢。”
他在对方接过袋子时并没有很快收回手，指尖勾着塑料袋另一侧，直到把话说完才终于松开。
“我知道那些热搜是从哪冒出来的。”他顿了顿，打量着钟景珩的反应又继续道：“我没有证据，也不确定你这么做的目的，所以暂时不会告发你。”
宋元翊注意到钟景珩在听到最末那句时少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对方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些，也不答话，似乎是在示意他把话说完。
宋元翊也不绕弯子，直白地将心中的厌恶说了出来：“钟景珩，我是真的很讨厌你。”
面前的少年并没有因此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惊诧，他从容地把塑料袋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伴着零食撞击着包装盒发出的短促声响，宋元翊最终还是松开了勾着袋子的手。
钟景珩便在充满敌意的目光里将门把轻轻按下，于转身前用极度礼貌的语气回复了对方先前的警告：“我也一样。”
连着两期节目加上预告，即便是从小在张琳熏陶下的张思彦也不由对剪辑师产生了无限的敬意，要不是拍摄时他就在宋元翊旁边，眼下只怕要和网上那些cp粉一起嗑生嗑死。
且不说正片里宋元翊提及‘哥哥’的频率，张思彦清楚记得，最开始自我介绍时，对方是先提了发小的名字。
如若不是工作人员提醒不让出现节目无关人员的姓名，只怕通篇都会是‘顾璟年’三个字。
而至于最后呈现的效果里几乎每句话都会出现的‘哥哥’一词，分明就是宋元翊在讲自己和发小的故事时，为了不那么指向鲜明而顺便加上的。
“姑妈，你说盛林娱乐的为什么给宋元翊买这些热搜啊？”
张思彦这头还画着色彩作业，一张嘴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抬眼往办公桌的方向看了看，显然就连张琳也弄不明白盛林娱乐为什么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如果说是为了搞臭宋元翊，那么就没必要把节目里最好的人设安排给他，甚至可以在播出前就把他一剪没。而假使是想炒热度，同组的张思彦也是比叶丞更好的选择，根本不必舍近求远，放着现成的素材不剪，去找那些像素模糊的照片。
仿佛天生就是热搜体质，宋元翊在盛林娱乐的几番有意造势之后，几乎只凭着一张脸就再也没从榜上消失过。
随之而来的却是时不时就会被陌生人拦在校门外，亦或莫名接到他人的来电，甚至是24小时不间断的信息，以及在路过操场围栏时突然传出的尖叫。
大概唯一能让他感到庆幸的便是迄今为止都不曾有人发现这条小小的，藏在老旧居民区之后的弄堂。
然而，宋元翊没能注意到，和他一起在这片秘密花园里长大的另一个少年，已然被那些口口声声说爱着他的陌生人拉扯着押在了刑台之上。
网络上的热度就像一块扔进湖里的石头，再小都会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即便最开始的那一小部分人只是圈地自萌，始终清醒地认为宋元翊和叶丞只是兄弟之间相处得比较好。可随着热度一点一点扩散，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渐渐便有人忘了，这一切最初不过源于一张被裁剪过的合照。
顾璟年平时不爱逛学校的论坛，最开始闲着无聊，偶尔会去看看有没有自己和宋元翊的照片。再后来，随着另外两对cp的风头逐渐盖过‘元年’，他便也彻底没了在一堆各自与对方无关的贴子里寻找蛛丝马迹的兴趣。
再度打开论坛时，顾璟年有些意外地发现徐嘉悦和周航发的合照贴又回到了第二页的最上方。
他好奇地点进去跳到最后一页，看着圆圈在空白的界面上转动刷新，最终入眼的却是满屏字体不一的匿名漫骂。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把留言翻到了开学后的第一个月，那些人举例论证，把他对宋元翊的喜欢贬得一文不值，肮脏得甚至不配与叶丞相提并论。
在那些条理清晰的字句间，后者是宋元翊追逐向往的皎皎明月，而顾璟年则是角落里一道阴暗的沟渠，即便映出了虚假的月色，也永远没有那溶溶清辉，泠泠华光。
钟景珩回房时顾璟年的脸色算不上多好，像是带着些不甘和惊惶，更多的则是对‘现实’的恐惧。
对方像是回到了那个下着秋雨的夜晚，淡淡笼着一股带苦味的桃香，只是这次他没有发烧也没有拽住钟景珩的衣角，他只是盯着眼前的玻璃窗，看着那道影子问：“钟景珩，我讨厌吗？”
“不要管别人是怎么说的。”
钟景珩的回答让顾璟年觉得有些耳熟，他怔怔思索了一阵，末了想起，对方在n市时也说过一样的话。
他突然有些恍惚，就好像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明明不过才回来两天，他却好像被塞进了一个时光机里，并非倒退，而是一路朝着难以预见的未来飞驰而去。
“是你先给我看的。”顾璟年仍旧盯着窗户，他的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平淡得就好像已经被眼前的模糊的倒影夺走了灵魂。
“是我先给你看的。”钟景珩肯定了他的话。
“我本来就要去那里吃晚饭了。”顾璟年看着花园对面那栋房子接到。
他的目光始终恹恹的，说不上究竟想表达怎样的情绪，开口却又是一个问句：“你为什么不晚点回来？”
他没有留给钟景珩回答的时间，又继续道：“我喜欢他很久了，我本来可以继续喜欢他的。”
“怎么办，钟景珩？”
钟景珩站在顾璟年身后透过窗上的倒影与他对视，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人，在此时却意外的有些相似。
两张漠然的面孔模糊地裹着灯光，橙黄一圈围着轮廓淡淡发亮，除此之外，一切都仿佛铺着灰白的霜，就连呼吸都被衬得冷淡起来。
顾璟年看见对方的身影向自己靠近了些，双腿贴着椅背，放下拎在手上的袋子，匀称的臂膀绕过身侧，用掌心将他困在了一片黑暗里。
顾璟年没有闭眼也没有说话，只有睫毛反射性地略微扇动了几下。
它们擦过钟景珩的皮肤，隐隐约约留下一些陌生的痒，奇异地在消失后仍旧若有若无触碰着他的手掌。
“不要去看他。”钟景珩又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你想哭吗？顾璟年。”
他察觉到对方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仿佛对眼下的状况产生了疑惑似的举起了那双漂亮的手。
修长的十指攀上骨节，力道并不算大地扳动着妄图挣脱。
钟景珩安抚一般腾出只手揉了揉对方蓬松的短发，继而说到：“我不看，也不告诉别人。”
融雪滴落屋檐的瞬间，钟景珩的掌心里氤起了一股温热的水汽，他没有听见顾璟年发出任何声音，却能够感觉到对方细微的颤抖。
那双手在窗外霜雾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苍白清瘦，不知为何却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放下。
于是钟景珩往回勾了勾骨节，像是约定一般将顾璟年的指尖圈在了里面。
他回想着童年时哄小狗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抚过对方柔软的发丝，末了便静静看着对方盈满的泪水贴着自己的手掌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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