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冬天其实并不总是晴朗的,大多数时候都盖着层阴云,纸浆似的被海风推着缓慢流动。

    习惯了这样湿冷的天气,乍得连着晴了几天,十一班的众人都隐隐觉察到了些许难以言明的不安。

    女生的母亲拿了两家的钱便消停了下来,可流言却越传越广,逐渐从江城一中和宋元翊的粉丝之间扩散开去。

    热烈的冬阳在江城的天空中挂了几日,事件就在网络上发酵了多久。

    女生成了唯一的无辜受害者,而那两笔大额的赔偿则被打上了欲盖弥彰的标签。

    徐嘉悦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没有人在意顾璟年的手,那些人都在说,一切都是后者假惺惺的苦肉计,只可惜宋元翊并没有掉进他的陷阱。

    气象预报上显示的最后一个晴天,学校终于还是顶不住压力将当时在场的几人都叫到了一起。

    钟盛林虽然没有露面,却也在电话里转达了老爷子想要给学校捐一个新校区的意向。

    校方不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加之原本顾璟年就是其中的受害者,钟景珩也与事件没有多大的关系,几番商议之下,最后的重点还是落在了徐嘉悦和周航的身上。

    两人的家长坐在校长室的沙发上,隔着一副茶几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态。

    徐嘉悦的父母虽不能说表现得云淡风轻,至少也看得出算是从容镇定。

    周航的父母则不同,双手交握着压在膝上,紧张得就连关节都在泛白。

    他们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不曾动手的周航也会被牵连其中。

    顾璟年后来想过,大概人的心理是会在一瞬间变化的,就好像周航,又比如徐嘉悦。

    说难听点,十一班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畸形的存在。

    江城最好的高中里临时开设的国际班,不需要其他班级那样高要求的入学成绩,也不像私立学校的国际部拥有成熟明确的规划流程,仅仅凭着江城一中四个字便让虚荣的家长们趋之若鹜。

    周航是三十五个人里少有的凭成绩考进来的,他的父母只开了一间小卖部,运气不错赶上了老房子拆迁,一夜之间发了笔横财。

    两口子不敢乱花那些钱,一分一厘都要精打细算用在两个孩子身上。

    周航和姐姐也算争气,接连考进了江城一中,因此老两口便更是起早贪黑,守着那个街边的小卖部,只为了多攒些钱,将来能把姐弟两个都送出去深造。

    办公室里的铃声响得十分突兀,对于徐嘉悦的父母来说却是及时,平辈里就这么一个女孩,从小便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这会儿事情闹成这样,自然就把关系找到了最牢靠的地方。

    那是一个从溪市直接打来的电话,只要看校长捧着话筒恭维讪笑的模样便知道另一边不是什么能够随便敷衍过去的人物。

    徐嘉悦垂着眼站在墙边,努力竖着耳朵去听,一颗心惴惴不安,直到模糊听见对她太爷爷的称呼,这才终于舒了口气似的小心翼翼将目光抬了抬。

    “没事了,是我太爷爷的电话。”她压低了声音去安慰周航,杏眼灵动地一转,略微弓起些弧度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后者仍是满脸忐忑,只拘谨地拍了拍她的袖口,心脏持续在胸腔里胡乱跳动,恐惧感也跟着莫名愈演愈烈。

    太阳比气象预报上说的多留了一天,霞光穿过操场边的建筑,乘着清早的寒风落在了主席台上,舞剧似的在话筒前投下一整片醒目的光。

    周航和姐姐的处分在同一时间被放到了学校官网以及社交平台置顶。前者因擅用学校公共账号在网络上造成恶劣影响通报开除,而后者则因利用学生会职务之便私自出借账号间接导致严重后果而被取消竞赛名额,予以留校察看。

    顾璟年看不清台上那两人的表情,只能瞧见女生高高扎起的马尾被风卷着一下又一下甩在她的脸上。

    话筒里像是传来了某人隐忍的抽泣,恍惚间顾璟年便觉得绷带下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连着皮肉与神经,最后仿佛就连喉咙都被绞紧。

    他下意识地往徐嘉悦的位置看,可施盈只是安排原本站在对方和周航后面的宋元翊站了过去。

    少年舒展地挺着尚不宽厚的脊背,甚至无法让人辨出任何表情。

    在周航收拾课桌的时间里,十一班的教室难得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倒数第二排的桌面渐渐被整空。

    后门边的储物箱‘哒’地挂上了锁,那人努力笑了笑,背起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最后一次从这间教室里走了出去。

    顾璟年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堵上了一团冷气,想要开口却没有声音,空荡荡地哽着,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讨厌冬天的太阳,那光芒破开风穿过雾,末了便将一切都吞噬掉。

    周航走了,徐嘉悦也没来学校,倒数第二排的中央一下子空出两张课桌,空落落地透出一阵萧条。

    施盈在午休期间给最后一排的三个人换了座位,把宋元翊提到原本周航的位置上,顾璟年则从钟景珩的左手边换到了右手边,恰好就坐在宋元翊的身后,倒也不用再担心对方会注意到自己偷瞄他的视线。

    手上缠着绷带不方便练琴,加之伤口结痂期间时不时便会生出无法忽视的痒,顾璟年干脆就坐在琴边把绷带拆了,露出气味难闻的药膏,活动了一番手指,有些生涩地换动起把位。

    “宋元翊在找你。”钟景珩走进杂物间时带上了门,礼堂后台的小房间里霎时便只剩下从窗口落进来的光。

    浮尘在框成方形的光束里缓慢游荡,伴着渐响的琴声悠悠装满了这个鲜有人知的地方。

    “是吗?”顾璟年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接着这一节拉了下去。

    知道顾璟年会有这样的反应,钟景珩也并不打算让宋元翊继续分享午休时间,他把手里那盒炸牛奶放在了边上一张小桌子上,用纸巾隔开了上面的灰尘,转头问到:“现在吃还是回教室吃?”

    “我不饿。”说这话时顾璟年的手正落在脸侧,拇指托着琴颈,恰好便将伤口挡在了钟景珩看不见的方向。

    后者沉默地盯着对方看了许久,从手腕到骨节,又从骨节到指尖,良久才又缓缓问到:“顾璟年,你会觉得难过吗?”

    钟景珩在意识到自己会为顾璟年的手感到难过时,不由便生出了一丝诧异,分明就只是一个不会对演奏产生任何影响的小伤,可他却切实的不忍将目光落向那里。

    他朝顾璟年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对方冰凉的指尖,继而看着那双眼睛说到:“我好像会觉得难过。”

    比妈妈送的小狗走丢那天更加难过。

    回教室之前钟景珩又带着顾璟年去医务室重新换了一遍药,他将绷带缠了几圈,细心地在对方手背上打了个结。

    顾璟年坐在椅子上乖巧地抬着手,在钟景珩收走多余的绷带之前蓦地冒出了一句感慨:“你这样好像元……”

    “我这样很像宋元翊?”钟景珩接完了对方没能说出口的话。

    他在顾璟年垂眸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转而将绷带放回柜子里,退到门边逆光站着。

    “走吧,快上课了。”

    到五号楼的路上要经过高二,顾璟年在前一个窗口看见了正和同学玩闹的叶丞,下一个窗口便是晨会时站在周航身边的女生。

    他的脚步在此时突然慢了下来,手背擦过钟景珩的衣袖,引着后者也仿佛注意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进去。

    女生的目光始终直愣愣盯着桌面,麻木到甚至没能注意到窗边正有人看着自己。

    大概是穿了太久,她的毛衣已经起了球,领口也有些松垮地塌下,平白就将那空洞的眼神更添上了些凄迷。

    顾璟年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最终也跟着一起落在了一张月考成绩单上。

    周仪两个字的下方,最前方排名的位置,清晰又醒目地标着阿拉伯数字1。

    “走了,顾璟年。”钟景珩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拖回了现实,对方握住了他露在绷带外的手掌,半强迫地便拽着他往教室走。

    顾璟年似乎也没有想多留的意思,双腿跟着对方的步伐便迈了出去,直到拐进连廊才又开口道:“钟景珩,命运是不是很容易就会被改变?”

    两人恰好踩着铃声坐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宋元翊不敢直接转身,只能侧过些脑袋用余光去往后看。

    顾璟年裹着纱布的左手放在钟景珩的手肘旁,堪堪便将指尖埋在了对方的衣袖下,他仿佛没有察觉似的轻轻按着卷面,从状态到神情,都好像全然信任着钟景珩。

    圆钝的笔尖不知何时戳穿了纸页,点着坚硬的桌面留下一圈墨渍,宋元翊在回头前最后瞥了钟景珩一眼。

    对方凑近了顾璟年耳边,小声却又不完全压抑地说到:“命运是会被遇见的人所左右的。”

    自从周六之后顾璟年就再没有回过望梅弄,钟老爷子不喜欢顾婉书,意外的倒对顾璟年颇有好感。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临湖一侧,从窗口望出去恰好就能看见生日那天徐嘉悦向太爷爷借来的别墅。

    那里没有开灯,只有湖岸边隐约亮着一排光,幽幽投向湖面,晃荡着散成一片昏黄。

    手机里时不时就会蹦出一条来自宋元翊的消息,最开始的几天多是在问他的伤怎么样了,现在则更多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顾璟年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从那天之后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宋元翊靠近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想要将手藏起来。

    大脑在本能地认为宋元翊会带来危险,而那段至今都在网上反复出现的视频也证明,对方只会丢下自己跟着叶丞一起离开。

    作业在窗前堆出一叠影子,每做完一样顾璟年便摸索着又伸手去拿下一张。

    思维在逐渐进入状态后不由自主地摒弃了一些周遭的变化,他将注意力彻底锁在了试卷与草稿本之间,直至指尖在最后一次探出时只摸到了光滑的桌面。

    凌晨两点的窗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顾璟年按停计时器,又将笔盖套上,继而抬起头对着挂满了水渍的玻璃窗眨了眨眼。

    在连日无处躲藏的晴天之后,江城终于等来了又一场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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