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晖微眯了下眼,望着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

    但他居高临下的眼神让杨白羽很不爽,他冷冷抬眸:“有事吗?”

    王晖脸上重新挂了笑。

    “你认识我?”

    杨白羽轻撇了下嘴,不屑于回答。

    方才他们走过来时,喊了他的字,又说什么将来会试,他当然就知道了,这并不是什么难思考的点。

    “我问你,你就是当年写《良禾赋》那个小娃娃吗?”

    有人问。

    杨白羽看过去,见是一身形精瘦的男子,穿着一身蓝色长袍。

    《良禾赋》……他都快忘了,那是他四岁的时候写的,那时跟着父亲去赴宴,宴会上来的都是跟杨家有生意往来的人,粮商、菜商、冰商等,不知哪位在席间谈起了当年的收成,说禾苗如何选种,如何培育,如何移栽,又说选出优良的稻种是一件极难的事,就算交给有经验的农民在肥沃的良田上去播种,最后收成什么样还是看天。

    即便再优良的品种也不一定就能收获丰满的稻谷,遇上干旱或洪涝又或者蝗灾,都可能颗粒无收,甚至禾苗还会患各种谷病,用各种办法也难治好,秋天只能眼睁睁看着株株稻穗秕粒【1】。

    他听得起劲,所以当父亲让他写篇文章的时候,他顺手就写了《良禾赋》,以华丽的辞藻描绘了一副稻子高植株,大稻粒,满收获的愿景。

    用云纱的话来说,那就好像是一个小孩子涂鸦了一副描写童话故事的儿童画。

    虽然得到了在场长辈们的一致赞赏,但于如今的他来说,那不过是一篇华而不实堆砌辞藻的文章而已。

    “问你话为何不答?狂妄什么呢?”

    那男子十分不满。

    有人劝道:“承秋兄,不必动怒,想来杨小公子不足弱冠,又双腿残废不利于行,这些年都没出过院子,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礼仪也实属正常。”

    严承秋一甩袖子。

    “谁知道呢,杨家纵然有钱,商贾也不过低等,杨老板十多年前把他幼子捧的什么一样,全良州谁人不知啊?还以为杨家这就要出个状元了,谁知十多年过去了,也不过就作了一篇赋而已。”

    王晖微微一笑。

    “我曾听闻七贤中的向秀曾著有《庄子注》,但他死后,有位叫做郭象的人也写了一本新的《庄子注》,世人还以为这郭象乃向秀之后的奇才,谁知他不过是杂糅了前人的作品,东拼西凑了几篇文章罢了。”

    “春荣兄,你这意思是说杨白羽那篇赋乃剽窃所得?”

    “我可没这样说,没证据的事不能定论。”

    王晖缓缓摇头,“王某不过好奇罢了,杨小公子三四岁就能吟诗作赋了,乃我全良州读书人的榜样,虽年岁较小,但三人行必有我师,王某当时还想着有机会去杨府拜访小公子呢,谁知那年过了年至今,就再也未曾拜读过小公子的佳作了,不知是何缘故?”

    严承秋嗤笑道:“还能因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杨家为了做生意搞噱头,特意造了个‘天才’出来,不知哪里请人东拼西凑了文章,硬是安在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身上,四处随杨老板赴宴长脸,谁知出了什么意外,变成了不能走路的残废,再也不能出门了,于是‘天才’的名头继续不下去了,自然也就没有‘佳作’了呗。”

    他低头望着脸色苍白的杨白羽,面带讥讽。

    “否则双腿残废跟你吟诗作赋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要学曹植,走七步才能成诗?”

    这话逗笑了其他几位,且他们深以为然。

    “承秋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自古以来身陷囹圄而志愈高昂者不在少数,例如孙膑,例如司马迁,可见身残并不会影响才华,若他真是天纵奇才,有真才实学,又何至于此。”

    杨白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诋毁着自己,不过三言两语便不容置疑地给他定下了死罪。

    他未曾辩驳一句,只是被袖子遮掩住的手背青筋毕现。

    他本就做不了什么。

    难道要他现场吟诗作赋去向他们可怜兮兮地证明自己吗?

    他不屑于此。

    只是他这副沉默的样子惹得几人更为不快。

    当一群人奚落一人时,只有那人的反应符合他们的心理预期才会让他们感到兴奋,否则便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绵软无力。

    严承秋抬起一脚狠狠踢在杨白羽的轮椅上。

    “小残废,你嘴也残废了吗?”

    杨白羽受惊般抬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倒映着几人令人讨厌的表情。

    王晖立刻拦住严承秋,打圆场般地劝。

    “承秋兄,不要生气,跟个少年计较什么。”

    “我等文人最厌恶的便是剽窃沽名,春荣兄,你不生气?我就问各位谁能不生气?”

    王晖尴尬道:“都是咱们猜测罢了,算不得真,杨公子,你自己说,你那篇《良禾赋》是剽窃所得?”

    杨白羽盯着他,并不说话。

    “那……是有人代写?”

    得到的依然是沉默。

    严承秋怒道:“你看,他自己已经默认了!”

    有人提议:“正好我们今日在此遇见,不如让杨公子现场作诗一首,是真是假,有几分功力,想必各位同窗也能分辨出来了。”

    王晖当即抚掌。

    “好!咱们都是文人书生,自然是以文道见真章,杨公子,你看如何?”

    杨白羽面无表情,淡淡道:“没兴趣,随你们怎么想。”

    王晖当即表情讪讪。

    有人惋惜道:“罢了罢了,再晚些就过了午膳的时辰了,我们先走吧。”

    其余几人也附和了声,这会儿确实都饿了。

    王晖意味深长地看了杨白羽一眼,招呼着众人往长廊另一端走去。

    严承秋却心中有气,有些愤愤不平,穿过那道垂花门时,他摸了摸腰间:“我方才腰佩好像掉了。”

    有人道:“一定是你刚才那一脚踢掉了,快回去看看。”

    他道:“那你们先去吧,我马上过来。”

    严承秋转身快步回到原处,杨白羽见他去而复返有些意外,他皱了皱眉,视线只是轻飘飘在他身上一掠而过。

    “哼,拽什么?”

    这眼神令严承秋心生反感,他走到杨白羽身后,双手搭上他的椅背,冷笑道,“正好今日邓公请帖是为赏雨,在这里瞧着多没意思,自然该感受天人合一之境,才能生出灵感。”

    他稍一用力,将杨白羽的轮椅顺着台阶推了下去,暴露在雨中,雨丝顷刻间便打湿了杨白羽一袭墨发,雨水又打湿了他本就苍白的脸庞,顺着脖颈淌进领口。

    丝丝入骨的凉意使他轻颤了下,脸色更是苍白。

    他隔着雨雾遥望着站在台阶之上的严承秋。

    严承秋得意地笑:“好好赏雨,期待你靠自己本事作一篇《赏雨赋》出来。”

    言罢,他转身离开。

    云纱从衙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但这场官司还没有结束,赵县丞说三日后要求云纱带着春草再来一趟,谭氏也需要带着王大贵一起来,才能把这官司彻底了结了。

    云纱几乎一天没吃饭,身上的湿衣服早已被体温烘干了,皱巴巴地穿在身上并不舒服。

    刚走出衙门大门,谭氏就扑上来抓住她头发:“小贱蹄子,在县大人面前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使什么狐媚手段呢,理都被你占了……”

    云纱一肚子火,抬手拔下发间簪子抵住谭氏脖颈,双眼发红:“放手!”

    谭氏实则是个欺软怕硬之人,云纱一直看起来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才叫她得寸进尺,如今这身娇体软的小娘子忽然化身修罗,她就怂了。

    松了手,云纱顺势用力将她推开,她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才要叫起来,云纱便欺身上前用簪子指着她,狠声:“你这泼妇,少来这一套!”

    一直等在不远处的小厮跑了过来,拦在云纱面前。

    “敢动我们家姑娘,找死啊你!”

    谭氏爬起来拍拍屁股,随便撂了两句狠话就跑没影了。

    云纱泄了劲,只觉饥肠辘辘,又浑身酸胀。

    小厮不好意思地递给她两个冷掉的馒头。

    “姑娘,已经冷了,要不去外面铺子里吃吧。”

    云纱接过冷硬的馒头咬了一口,吸了吸鼻子。

    “不吃了,我们得雇个马车赶紧回邓园。”

    雨已经停了。

    她一路催着车夫加速,惹得车夫叫苦不迭:“小娘子,天黑路滑,再快容易出事的!”

    云纱只好忍着不催了。

    才到邓园,她就心急如焚地跳下马车,敲开侧门,问守门的小厮:“杨家来的人还在园中吗?”

    小厮答:“闭园了,园中的客人大约都走了,此时不走的大约就是留宿的。”

    杨白羽自然不会留宿,云纱又爬上马车,对车夫道:“请快些,去杨府。”

    马车在夜色里行走有些缓慢,到了杨府都已经很晚了。

    云纱敲开后门,满身狼狈。

    正好今日是小余当值,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赶紧拉着云纱走到阴影下,低声道:“云姑娘,你有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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