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若甫在陈圆圆面前吃了闭门羹,灰心丧气。县太爷道:“你自己也是,猴急猴急的,谁看了不想跑?”

    贡若甫一言不发,神情呆滞。

    县太爷拍了拍贡若甫的肩膀:“说点正事吧!你父亲为官几十年,应该也知道许多事,如今天下不太平呢!”

    贡若甫哪里爱听这些?淡淡回道:“朝中那些人争来斗去,也不是近年才如此,自古不都这样吗?”

    县太爷道:“今年下半年以来,各地的灾情都起来了,想必也是不吉利的外应。济南府的蝗虫遮天蔽日,开封府的洪灾不知道毁了多少良田,淹死饿死多少人!泰州的海堤也决口了,还不知道能否堵得住。”

    贡若甫说:“我家老爷子说,那个什么荷兰国,屡次侵犯澎湖,也快守不住了。”

    县太爷道:“岂止,安南犯我广西,西班牙侵占淡水、基隆,建州人屡屡扰乱宁远,咱们大明现在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啊!”

    贡若甫道:“说正事我不在行,歪门邪道的我倒是知道很多。你就说苏州这天象吧,已经干旱成这样了,看样子还要大旱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县太爷道:“苏州府和松江府历来水灾旱灾多,这次已经两年多的旱情,今年谷子收成就很差。听说很多农民家里揭不开锅了,我也无能为力,上头也没招,不粉饰太平能怎么办?”

    贡若甫道:“我们江阴很多好田地都干得裂开了,庄稼不是长到一半枯了就是根本长不出来,到处是为了一点粮食闹出人命的事。好在不管怎么样,也短不了咱们的口粮,只是听着烦心。”

    县太爷道:“这你就错了,再旱下去,咱们也迟早卷进去。”

    陈松龄和杨夫人也对着天空忧心忡忡。

    陈松龄道:“几年前苏州府发水灾,不知道冲跑了多少房屋,淹死多少人,后来水灾后,我们在路上看到到处都是死去的人,惨不忍睹。”

    杨夫人道:“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天天哭,求菩萨保佑,让洪水快退,不要再下雨了。”

    陈松龄说:“那个雨下得没有尽头一样,连牲畜都淹死了。那个时候就想着,下雨太可怕了。”

    杨夫人叹道:“如今才知道,不下雨更可怕。北方的旱情还要严重些,我们苏州府也撑不住了,你中秋后带圆圆和茂儿去乡下,不是看到了吗?收成少得可怜。”

    陈松龄道:“我昨天听人说,有的地方出现了人吃人的事!”

    杨夫人大惊失色:“不要乱讲!阿弥陀佛!”

    陈松龄说:“是真的,易子而食的事我以前以为都是编的,最近听说已经发生很多起了。乡下那些河里全都枯竭了,没有吃的,没有喝的,连树叶树皮也被吃光了,虫蚁鸟兽都吃绝迹了。现在一天比一天冷,马上一点树叶野草都没得吃了。最可气的是,今年官府收的粮食税还是往年那么多,有的人收的粮还不够上交的。”

    杨夫人红着眼睛说:“松龄,冬天我们开粥棚施粥吧!苏州城里还没到那步田地,可是也撑不了多久了,饥民已经很多涌到城里了。”

    陈松龄道:“好,就怕我们的粥棚也撑不了多久。把圆圆和茂儿的口粮一定要留住,其余的都捐出去吧!”

    玉峰班的众人也坐不住了。

    金兰说:“前阵子那些有钱有势的还有心情听戏,这些日子也慢慢没那个心思了。看来灾情已经蔓延到城里了。”

    凌霄说:“你们知道吗?就去年到今年一年的时间,一石米从一两银子涨到了五两,说不定还要涨!”

    茉莉说:“幸好咱们手里有钱。”

    金兰道:“你是不是傻?光有钱有什么用?粮食都没了,有钱也买不着。”

    何清言咳嗽着,喘着粗气:“国库早就空了,就这样的年岁,税比往年还重几倍呢!”

    金兰说:“听说有的人已经在造反了,这话咱们可不能乱说。”

    何清言道:“可惜咱们是唱戏的,有银子没有粮,帮不了饥民,自己都快买不到米了。”

    金兰说:“圆圆家里粮食多,陈员外不会不管我们这帮人的。”她看了看圆圆:“我们也不会白拿他的,我们买。”

    仿佛全世界都突然发现,没粮食了。

    饥寒交迫的灾民四散逃荒,往日歌舞管弦日夜不息的苏州城,被越来越多的可怜人占满。他们奄奄一息,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哭不动就哑着嗓子呜咽着,乞讨着。更多的是倒在路边,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去发出声音、做出动作,他们挣扎在冬日的刺骨寒风里。

    城里的人也买不到粮食了,他们也开始慌了!

    他们奔出门去,发疯的寻找食物,看到的却是遍地饿殍,和一双双狼一样的眼睛。有的幸运儿千方百计搜寻到一点吃食,藏着掖着匆匆往家赶,那些饿极了的灾民的鼻子对食物的灵敏已经超出人类极限,捂得再严实,也会在瞬间被抢夺一空。那一丁点食物,引来的是瘫痪的人群的短暂爆发,他们打斗着,咒骂着,争抢着,然后,又是一片死一样的绝望和瘫痪。

    昆曲师傅们的名花异草,早就被吃得一干二净。

    戏班子外,每天都围着已经发疯的人们,他们拍打着门,试图翻院墙,凄凄切切求着一点水,一点吃的。

    金兰和众人瑟缩成一团,他们也没有余粮,他们也缩减成每日一顿稀粥,米缸已见底了。空有不忍的心,没有可以施舍的食物。

    这天半夜,金兰召集众人,趁着屋外没有动静,各自回家去,戏班子不是久留之地了。陈圆圆不放心师傅何清言,师傅咳喘成一团,安慰道:“我有儿孙,不要担心。”

    圆圆说:“你们保重身体,我会让我爹爹给你们送粮食,我们家的粮油店还有存货。”

    一家人相聚,陈松龄说:“我们明天开始施粥吧!”

    陈茂说:“全城都是饥民,选哪里呢?都顾上肯定不可能。”

    陈松龄说:“东西南北各个方向一个施粥点,桃花坞我们家附近设两个。”

    陈茂说:“这样的话可以维持多久呢?”

    陈松龄道:“每天三次的话,应该只能维持三个月。等到开了春,说不定会有好转,到时候朝廷的救济应该也来了。”

    杨夫人顾虑重重:“我心慌得厉害。”

    陈圆圆说:“娘,没事,明天起我们大家都出去施粥,现在我们就去运,今晚都不睡。”

    陈家的施粥棚一开,完全不在陈松龄的预料。早上六个粥棚一共三十个大粥桶都装得满满的,才一抬出来,顷刻间就一干二净。有的人被挤到滚烫的粥里,有的人够到半碗就被别人夺走。

    没有秩序可言,陈茂的嗓子喊得哑了,说不出话来,谁也不会排队,谁也不会谦让。

    到了中午,陈松龄决定施粥量加一倍。可这样的话,一个半月粮仓就要空了。顾不了那么多了,眼下要活命的人太多了!

    陈圆圆惦记着玉峰班的众人,她托陈茂在鸡鸣时分陪她给师傅们送粮,陈茂说:“这样我们很容易被盯上,太危险了!”圆圆说:“不管怎么样,何师傅我必须要管!”

    为了不引起饥民的注意,圆圆将米用袋子缝得严严实实绑在腹部,用长袄遮挡,扮作孕妇出门去,走几步她就呜咽道:“给我一口吃的吧,行行好吧!”

    到了何家,众人见了粮食都欢欣鼓舞,商量着煮成怎样的稀粥才能多熬几天。

    何清言躺在榻上,喘得半天上来一口气。

    他颤颤巍巍地说:“圆圆……我大限将至,不要伤心,我……带出你这样的弟子,也算后继有人……如今……天灾不断,好好活着,将来……将来把我们的昆曲传承下去,民间的好戏曲你去收集编册……不要……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赋,还有师傅的期望。”

    圆圆握住师傅枯瘦如柴的双手,眼泪滴在师傅手上:“我记住了。”

    何清言喘道:“我……活不了两三天了……昆曲靠你了!”

    泪别师傅,圆圆又用同样的办法给金兰送米,回到家天已经蒙蒙亮,没有片刻歇息,她呵着手和父亲哥哥一起去施粥棚。

    早晨施粥结束,陈松龄说:“圆圆,茂儿,你们通宵没休息,去家里歇会儿,中午再来。”

    圆圆说:“好,爹爹你忙完了也回家去坐会儿!”

    兄妹俩还没到家,远远的就看到陈家大门敞开,人群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进去。

    陈圆圆大惊,和陈茂一起往家里跑,却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陈茂被众人挤倒,饥民们踩踏着他往里冲,陈圆圆不要命地上去拉住陈茂的手,也差点被挤倒。

    这时候,乱成一锅粥的人群里传来杨夫人的哭泣,陈茂大喊:“娘!出来!娘,别守了!”

    杨夫人逆着人群往外逃,被撞倒一次又一次。

    当她终于够上儿子的手,挤到外面来,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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