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知道吴权安心里有气,不跟吴权安计较。

    任由吴权安在自己腿上招呼,两眼一合,权当足疗按摩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病房中只有监护设备的滴滴声,空气里有种使人沉默的凝滞感。

    吴权安见春水阖上了眼,当春水是累了,手上的力道渐渐放缓,怕给春水加重负担。

    春水这边闭上眼却又开始生自己的气:怎么摊上了这副身体,就不能争点气吗?!

    做个让人省心的人这么难。

    人一生病,情绪会变得脆弱和敏感。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医生总会对病人家属说“要多开导病人,心病需要心药医,心态很重要。”

    不论是谁,只要是躺到这病床上,没缘由的,委屈和不甘都会在心中泛起波澜。

    人同机器一个道理,核心的零部件出了问题,怎么能好好运转呢。

    春水实在是虚弱,吴权安帮他轻轻按摩酸胀的双腿缓解了一些不适,胡思乱想中没一会就歪头睡了过去。

    见春水睡着,吴权安停下手上的动作,把被子重新盖好,用按摩到温热的手握住春水冰凉的脚,捂热,而后换手,掌心攥住春水微微泛紫的指尖,轻轻揉搓。

    去年手术前春水的病进展到日常肢端皮肤紫绀、冰凉,那时的吴权安日日最常做的就是给春水按摩手脚,要把血循环开,搓到微微发红才行。

    现在这一套做起来仍是轻车熟路。

    ……

    因输液的药物里含有镇静的成分,春水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

    没错,是被尿憋醒的。

    睁眼就看到输液袋旁边又多了一大袋乳白色的营养液,顺着另一根输液管延伸没入被子下。动了动手和脚,身体好似没有那么难受了,只不过被子下的手麻麻的,输了大半天的液,肯定肿了,从前也是,一天液体输下来,每根手指都会粗一大截。更别说如果赶上非常疼的药水,即便调到可受的最慢速,仍会疼到不能入睡,睡觉都会被疼醒。

    病房里没有人。

    扫视周围见到手机在柜子上放着,枕头边呼叫器手柄下压了一张纸条:

    “季叔答应我先不告诉你爸妈,醒了别乱动,好好休息,我回家取饭,赵姨给你做了鸽子汤。有事儿按铃,想我打电话———权安15:07”

    赵姨是吴权安家的阿姨,从小带着吴权安长大的,和吴权安第二个妈似的,吴权安爸妈前几天去了香港没在家。这么看赵姨已经知道了他住院了,吴权安爸妈知道只是时间问题,可别到头来成自己回了b市让老两口先来看自己……

    无声地叹了口气,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眼前想去卫生间这事儿吧。

    春水身上还接着线,没法子自己下床,监护系统和护士站是无线联通的———曾经有一次住院时实在忍不住了,把监护拔下来去厕所,刚走出病房还没到厕所,后面走廊传来一片兵荒马乱,一回头就远远撞见主治和护士长带头,后面跟着好几个护士正百米冲刺的速度漂移进自己的病房……

    笑笑,抬手去拿放在枕边的呼叫器。

    按了铃,护士来得特别快,进门看到只有春水愣了一下,她刚交班不知道情况,只知这个病人是中午收进来的,还有院长的特别关照。

    这边春水正用没输液的一只手支着自己慢慢坐起来。

    “就你自己吗,家属呢,你现在最好还是不要下床。”护士赶紧制止春水的行为。

    单间病房里就有卫生间,春水戴着氧气罩,又气短,实在说不出成句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示意纸条的方向。

    小护士当即就明白了,拿起纸条看了一遍。没再强拦,让春水坐着缓一缓,出去和同事打个招呼。

    回病房后,上前给春水把设备和氧气拆下来,帮春水拿了放在床下的拖鞋,搀扶春水下床。

    春水低头看着床边摆好的自己在家穿得拖鞋,知道吴权安下午应该把一切安排妥当了。

    先看着护士把输液袋子挂在轮椅上,现在身体虚弱实在无力,就算用上全部力气,起身时大半重量还是要倚在她身上,好在轮椅就在床边,只需扶一下就好。

    春水相比女生,怎么也是高大的男子的身型,刚一站起来,陡然的体位的变化引了他一阵急促的喘息,热热的呼吸就在小护士的脖子上方,一抬头就能看到春水的侧脸。

    将春水扶到轮椅上,春水这边面带抱歉的笑了,小护士赶忙推上轮椅,眼神不再敢和春水对视,只一边在心里暗道“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老娘的心要从嗓子跳出来了”,一边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下午是林升来医院送得日用品。

    吴权安和春水住得位置离学校近,林升走着顺脚儿,以前上学时没事儿林升就跟着吴权安来蹭饭,这么多年,家里钥匙一直放在林升手里一把。

    前阵家里重新调整装修,吴权安中间有一段在国外出差,林升跑前跑后也没少帮忙。

    上午林升接到吴权安电话,说春水病了得住院,他走不开,需要他帮忙回家去取点东西。

    林升一听,人都走不开了,这是病得不轻啊。

    等到单位午休时间,饭也没吃,一刻都没敢耽误,赶紧开车到他们家取了吴权安列出来的东西去医院。

    到医院时找到病房,看着是个特护的单间,心里更没底,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只得在病房外面给吴权安发微信叫他出来。

    吴权安出来开门时,把林升吓了一跳。

    第一眼就看到吴权安红红的眼睛,手上东西险些没拎住,脑海中闪过的是:“奚春水不行了?!”

    张了张嘴,竟不知道从哪儿问起。

    吴权安看他表情丰富,知道惊讶从何而来,也没说破,接过林升手上的拉杆箱和几个袋子,道:

    “进来吧,他睡着了,我正好得去交个费,你吃饭没?”

    “没呢,我这一到午休点儿就直接过来了,你忙着去,这我守着就行。”

    林升轻手轻脚跟着进门,回身轻轻关上病房门。

    “行,那再辛苦你一会,我交完费再去季叔那一趟,得叮嘱下先别告诉他爸妈,你累就在沙发歇会,我也没吃呢,医生刚过来说下午给他多加上营养液,不用管他,回来咱俩一起下楼吃个饭。”

    吴权安进屋小声交待着。里间病床旁的帘子已经拉上了,外间只能听见仪器规律性的声音。

    “嗯嗯,这些东西都放哪儿?你去办事儿吧,我帮你先拾掇拾掇。”

    林升进屋把外套脱了放在外间的沙发上,跟着吴权安进到里间,见着春水接着监护设备戴着氧气面无血色的半靠在床上熟睡着,松了口气,画面和脑补的之前去s市时看春水住院的阵仗比起来,这次倒不怎么吓人。

    “你看着办,有什么事儿就按铃,他一时半会醒不了。我过会就回来。”

    吴权安整理好单据,摸了摸裤兜里面的钱包出去了。

    林升戳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春水。

    暗自想,这两年他这身子骨儿可真愁人。

    以前瞧着春水瘦,但在学校时也常年坚持健身的。就算工作了,前几年一起去夏威夷度假时,大家都以为比起在学校时水灵灵白嫩嫩的春水,每天驻扎在工地已经晒得黑了几个色号,看着黑瘦黑瘦不得早就放弃锻炼了,没成想衣服一脱,腹肌人鱼线还是一样不缺。

    自家媳妇稀罕的巴不得贴上去,还挖苦着说吴权安他们几个都是野人,没办法,春水身子修长,骨架能小一点,练出来确实比他们养眼。

    回头看看现如今春水这样子,刮大风出去准被风吹个趔趄。

    把带来的日常用品中的大件儿拿出来按位置放好,细软放在箱子里没动,等吴权安回来安排。这些刚做好,就来了护士查房,看着换了个家属,护士一抬眼还没问,林升先开口:

    “家属缴费去了,我是朋友,帮忙看一会。”

    护士点点头,记了几个参数,调整了输液的速度,又出去了。

    林升回到外间沙发上坐好,琢磨着一会吃饭怎么安慰吴权安。放空没一会,吴权安回来了,手上又多了几个装片子的袋子。

    ……

    吴权安和林升就在医院的食堂解决掉午餐,一来吴权安不想远走,二来林升下午还要上班。

    他们两人在食堂坐着实在是惹眼,周围的人没事儿都多看几眼。

    两个人唠了一会,赵姨这边给吴权安打来电话,今儿他爸妈从香港回来,晚上就到家,问问要不要一起吃饭,家里提前安排好餐食。

    吴权安只得告诉赵姨春水生病的事儿,正好嘱咐她给春水炖点补品,爸妈今儿回家他也才知道,晚上怎么也得露个脸,省得老两口刚到家就往医院折腾。

    午饭后送走林升,吴权安回到病房拿出家里拿来的fashy热水袋,灌好以后放在春水输液的手下面。又把箱子里的内衣牙刷之类的细软拿出来放在各处。神经紧绷了小半天,做完这些,他躺在外间的沙发上,盖着从家里拿来的毛毯眯了一会。

    直到赵姨的电话把他叫醒,药膳鸽子汤炖好了,问他用不用让司机送到医院来。

    吴权安表示自己回去取,撂了电话起身到卫生间抹了一把脸,给春水留了个字条,回家去取鸽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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